三年前准备去日本交换留学,我接到了初中同学会的邀请,内心非常复杂。以前断断续续也会收到些邀请,但我在外地读大学,自然就有理由不去了。不过这次我动了想要去看一看的念头。
每个人的人生中都会遇到几个人渣,不是鸡汤文里那些浪漫爱情里的人渣,而是实实在在的人渣。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依然忘不了当年那些欺负我的人。
我初中以前在外地念书,初中后回到家乡念,从此开始了我噩梦般的经历。我当时是一个沉默寡言,喜欢傻笑,长得不太好看的男孩,很完美的欺负对象。
班级里也不只我一个人被欺负,每个不同特质的个体都会受到不同的欺负待遇。比如有些矮小的男生,可能会被动手动脚;而我则是常常被嘲笑与指使。
别人对你说很难听的话,说你嘴巴怎么怎么难看,眼睛怎么怎么猥琐,你要笑着去承认。那很像一种表演,表演给全班的人看,周围的人哄笑,你也笑,内心都是耻辱。
他推你的头,努力想出些嘲笑你的地方;你感受到力量与人数差距带来的恐惧,你害怕正面冲突,你被文明的父母教导要彬彬有礼,但这些都无法拯救你。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像是动物园里的一只猴子。
想过死、想过向谁诉说,然而如果朋友都不在你被欺负时挺身而出,你该向谁去说?
曾经试过以沉默去对抗整个班级,对谁叫我的名字都不答应了。当时没人叫我真名,大家都叫我一个很难听的昵称,没有人认为那是欺负,所以我也不就不回应,直到有人叫我真名,但一直都没有,我谁都不答应,看起来就像个聋子。
我后来中考尽量考得糟糕,去哪里都好,不想呆在这个学校了。老师们对欺负视而不见,父母们觉得人之常情,全世界好像都和我作对。有些人事后回头告诉我,你太偏激了,世界还很大。对,世界是很大,可是当时我每天都生活在那个小小的班级里,我感受不到。
临近中考时班级里出了一件事情,当时很爱欺负我的三个头头发生了内讧,其中两位把椅子和桌子往另一位身上狂乱地砸,好像他是带着某种传染病毒的感染者,想要他赶快死去。那是个很荒谬的画面,出什么事了?我的诅咒灵验了吗?为什么我一点也不高兴?
后来这名被砸的人被检出轻微脑震荡,回来后人变得沉默寡言,再也没有嚣张。其中一个砸他的人在办公室大喊:叫警察啊!怕个屌!我老爸……
很多人觉得这些都像老套的小说情节,没有作者用了,我回头看也惊讶,哪个老爸这么厉害,能呼风唤雨,不畏法不畏理?我一直想不明白,这件事最后怎么就不了了之了,那两名打人者真的没有受到任何惩罚,多年后肯定也会随着人潮进入到社会的各个齿轮里。那时候他们那个万能的老爸,是否还会出来帮他们披荆斩棘,如入无人之境?
我高中后如愿去了外地念书,大学也是。我对家乡有种根深蒂固的失望,我对那挥之不去的乡土劣根性有偏见性的怀疑,我过早地体验了无法无天的生活,所以我下定决心再也不参加初中同学会。
然而更荒谬的是,那段痛苦、扭曲的时光,在许多班级里的人看来是某种无法回溯的青春片影,值得珍藏。我一直怀疑,我过的初中跟他们过的是一样的吗?哪里出错了?他们怎么在那种环境里发现了美?
有一次,我在某个商场逛街的时候,遇到了当年被砸的那个头头。他身穿保安制服,在人群里低着头,好像在玩弄地上的什么。他告诉我他在实习,我没有多问,哈拉两句就离开了。
我从来没有原谅过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顶多,只能说原谅了当时没有挺身而出的朋友。而那些欺负我的人,我想看看他们如今怎么样了,诅咒在这么多年后是否还灵验,所以答应了去同学会。
然而很奇妙的是,这次同学会我没见到那几个人,只有少数良善如马驹的同学在聊家常,他们感谢老师当年的教导,怀念过去的美好时光。
对不起,我不在那段美好时光里。
我默默承受的那些痛苦,多年后只能视之为生命的养分,它滋养了我的写作和人生观,改变了我对人性的看法。然而这并不是原谅的理由,即使不经过这些事情,我也会是另一个现实的、完整的个体,我依然有自己的写作和人生观。我不会感谢痛苦,成为恶的帮凶。
我很困惑的是,当年那些被欺负的人,他们是怎么被选出的?他们身上是否有一种共性,或者体内有所谓遗传的被欺负的基因?他们的勇敢在初中以前是如何被父母关于善的教导抹去,以至于在面对他者的暴力时,选择了谄媚的笑?
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得到过一句对不起呢?为什么我再也见不到他们,好像他们从来没有做错事,以后好好读高中、大学、毕业出来继承老爸的公司,生儿育女,教育下一代?想到他们在逐渐成熟的过程中变成一名出色的父亲,或许还受到许多人的爱戴,我就感到难过。我宁愿他们永远是恶的,令人厌恶的。如若不是,谁来承担这段被欺负的荒诞时光,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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