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辩中——
我说,你离开我们有14年了,奶奶说,你离开我们有15年了,我说,你是在我毕业的那一年离我们而去的,我记得清清楚楚。奶奶说,你是在隔壁侄女儿出生的那一年离去的,侄女今年15岁了,所以你离开有15年了。哦,我们都没有错,我算的是周年,奶奶算得是虚年。真快,一晃,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可那年那月那情景就仿佛在昨天,再多的尘世烟尘都掩盖不了我对你的记忆。
2004年,4月,你认为你在康复中。
四月里温暖的阳光照得人一层一层脱去抵挡严寒的外套,你笑容可掬,也在明晃晃的阳光里褪去了厚重的棉袄,人一下子精神了不少。我笑。你也笑。你说,丫头,今天我们去自家山头去看看如何。我爽快答应。因为我觉得跟你一起爬山,难得,以后会更难得。
一路上,一团团鲜艳的映山红映满了我们的眼帘,向我们隆重地介绍着春天,耳畔是清脆的莺歌燕语。你兴致很高,并不时用右手叉着腰,不知你累不累。我珍惜和你聊的每一个话题,我说爸,今天我们来聊聊你和妈妈的感情吧。你笑曰:“都风风雨雨快三十年了,剩下的都是亲情了。”“那有过爱情吗?”我刨根问底。你笑,许久说:“有。”为什么要这么问,你是清楚的。妈妈和你牵手,以我们现在人的爱情观来看,不是很般配。我一直认为,你和妈妈都不是很幸福。你在村里,是个很有才华的综合型人才,机械、电力、文学、艺术等毫不相干的学科你都很热爱,特别是机电方面更是精通。你在,家里门庭若市,不过大部分都是来找你帮忙的。因为优秀,有时,你有几分大男子主义。而妈妈,是一个很淳朴,很善良,很勤劳,偶尔有几分固执的妇道人家。她不会以你的优秀为荣,她更看重的是你要对她好,对她细心周到一点。所以,你们之间的沟通有时会出现一些小问题,导致,我从小到大满耳朵里都是妈妈的抱怨,这一抱怨就是十几二十年。其实妈妈也是很容易满足的,多关心一下她的身体,生活,她就会很开心的。
我知道,其实你更孤独,你吟诗,没有佳人在旁边和诗;你作画,没有佳人在旁边欣赏;你看到一篇好文章,你没有地方去阐述你的读后心得。人的孤独,莫过于,身边有一群人,但没有人能懂你。所以,我一直认为,你和妈妈都没有享受过什么是真正的爱情,什么是夫唱妇随,琴瑟和鸣。所以,我今天问了你这个话题。
阳光在斑斑驳驳的树影中穿行,一路上,留下我的追问和你的喘息声,你的身体确实有所好转,没一会功夫,我们到了自家的山头,找了一块大石头,我们坐下了。眼下就是我们的村庄,还有我们的家,大部分的屋顶上已冒出了袅袅炊烟,我知道,女人们在准备晚饭了,我们并肩坐着,谁都没有说话,静静的,周围落满了厚厚的松针,还有几只雀跃着的小鸟在石头底下觅食。你突然说,人这一辈子真得很短,我们应当珍惜身边的每一个人。这次大病,让我明白了很多平时貌似明白实则不明白的道理。我以前是有些对不住你妈,以后我会加倍对她好的,好好的来偿还她啊,她也不容易啊。
你还说,你生病时,你有点怕,你怕你得的是绝症——食道癌。我一愣,顺势问你,如果你真的是食道癌,会怎么样呢,你缓缓地说:“那你妈妈最可怜了,因为她上有老人,下有孩子,要一下子接过家庭这个重担了,你和你妹妹两个要协助好妈妈,共同撑起这个家。”我流泪了,尽量不要让你看见。因为,我知道,这也许是你的真心话,但如果你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你不会说得像现在这样轻松。家里只有我一人知道,去年年底你做手术时,医生告诉我,你会在清明时节要远行,因为你虽得的不是食道癌,但,是胃癌,而且是晚期,已无法手术了。你跟别人说你手术进行了两个小时,其实这两个小时,医生只做了三件事,一是打开胸腔,二是在胃和肠子之间开了一个洞,因为正常路径已被癌细胞堵死了,三是缝合胸腔。这些,你不知道,妈妈不知道,奶奶亦不知道。她们每天乐呵呵地看着你,巴望着你一天天好起来,只有我知道你的一辈子现在是在用天计算着日子的。
你用手指着身边的几棵松树说,等你再过几个月身体恢复得差不多的时候,你要把他们砍掉锯断,让木匠给家里打几个放衣服的柜子,算是添置几样新家具吧。我笑了,让你看见,我哭了,背过脸去了。
当天色暗下来的时候,当村落里呼唤孩儿吃饭的声音逐渐响起的时候,我们踏着暮色,下山了,你深情地望了几眼那些苍天大树,眼里写满了期待,亲爱的爸爸,你就多望几眼吧,因为这也许是你最后一次用自己的双脚踏在你多么熟悉的山上,事实证明,这真的是你最后一次来这座山上。不久后,无情的时间终究还是把你带走了,不管我们怎样苦苦的挽留和多么多么的不舍。
现在,你长眠在家附近的一座开满映山红的山上,我们也经常去看望你,想你了,梦中你总会如约而来,和我谈天说地,说笑逗趣。工作上,生活中遇见了问题,我会在心底默默向你诉说。熟悉你的人还经常在我耳畔念叨着你的好,我也会在不熟悉你的人面前隆重地介绍你,感觉你还继续生活在我们当中……
爸,你虽走了,但你并没有真正走远,对吧?
清明时节,谨以此文纪念我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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