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我想我是有童年的
早已不是孩子,但一直还是孩子。
在父母的眼里,在自己的心里,在那片不言不语四季盛装的土地里。
我想我是有童年的。
我知道一头牛,一只羊,一群鸡,还有几头猪的趣事,还知道小猫钓鱼和小马过河是真实的事。知道“进财”不是一个人,而是外婆家一条憨厚老实又调皮可爱的花狗。
童年在铺着草垫的床上。
那时的床长满草,盛开着朵朵棉花,一个草垫再加上厚厚的棉花被垫,弥漫阵阵稻香,带着洁白的柔软,柔软里呆久了,会看到一个人的形状,像是要把自己刻进去,久久地流着口水地睡着。
枕头里是一粒粒的荞麦,头放上去,听得见荞麦在里面唱摇篮曲,悉悉嗦嗦,散发出清清麦香,有香气陪伴,睡觉也不用人哄。不开心了就捶打枕头,一捶一个窝,一个窝放一个拳头,直到发泄完了,拿起来抖几下,又平整了。无论怎么捶打,手不疼,枕头也不疼。到后来,枕头旧了,麦子漏了,漏到床下,一些被老鼠偷去,一些在墙角发芽,总之是带不走了,于是不开心的时候就只有捶胸顿足了。
那时睡得特别香,从不知失眠的滋味,更不用数绵羊。偶尔会做个梦,穿梭奔跑在田野里,从金灿灿的油菜花,跑进绿油油的禾田,直到金黄稻田一整片沉甸甸地向大地低头。梦总是被晨早的鸡叫醒,被妈妈带着的饭香唤醒。妈妈扒开蚊帐的时候,总说一床都是我家闺女的香味。
一些梦以后再也没做过,像是被我弄丢了,梦生气了,不理我了。只记得是从爷爷卖掉老山羊,给他的孙女多一些盘缠的时候起,从我离开家的那一年起,从炊烟只在万分想念的柴火饭里飘的时候起。
童年在村里的白龙河里。
弯弯的河水在村子中间走过,穿过一片田野,挨着两排柳树,哗哗滋养了土地、牛羊,也滋养了我和我的小伙伴。牛羊在河边玩耍,趁人不备的时候,就会跑到旁边的玉米地里偷吃,所以得找一片鲜嫩的草地,把它们安顿好了,再把绳子绑在附近的柳树上。它们便不能四下乱窜了。我出生的时候也有一根脐带连着,但是被剪断了,从此,我身上少一根被牵着的绳子,以至于后来只朝着远方扑腾了几下翅膀,就飞走了。
安放好牛羊,我们就跑到河里去了。浅浅的河水没过脚背,湍急处会到膝盖处,但无论水深水浅,河底的水草都绿得透亮,河里的石头都被抚摸得像是睡着了。那些石头有的泛着黑,有的土黄、有的白色,清粼粼的水波里五颜六色。喜欢踩在这些石头上,光溜溜的,并不刺脚的痒痒,爽快极了。
我们可以很轻而易举地走到河的对岸,但我们从来不过去,那是村子的另一边,是看得见的陌生,牛羊不能过去,我们也都不过去。
每次到河边,大家都是拿着一个用纱布和细竹竿自制的小渔网,那时我们知道哪一棵水草下面藏着一只虾,哪一块石头翻过来会爬出一只螃蟹。
有时螃蟹也会伪装得很好,没等你瞧见,就爬到脚指头处,用两个钳子一口夹住你的脚指头,这算是螃蟹的反抗了。起初被钳住的时候是一阵乱叫,然后拼命用手去抓,想将它拉开。其实当你用力的时候,它也在用劲,反而是越钳越紧;有时用力过猛,只留下一个蟹钳在肉里,好半天才掉下来,这余生的力度,垂死的挣扎,最终未能逃脱时光的消磨,从肉里掉下来的时候,毫无声息。
脚趾是连着心的疼,但也觉得好玩,坐在地上,哇哇哭两声,一抹眼泪就又去水里了。
后来,知道要心平气和地对待螃蟹的钳子,只把脚放在水里,不动不理,一会儿它就在水的温柔里自然松开了,我总是趁机再一把捉住它。这以柔软克刚的法子,是河水跟我说的,它说得很小声,像是只对着乖巧的孩子,耳语几句,也被我听见了,听见了就记在心里了,若是没听见就随着河水漂走了,河水不可能在同一个地方说两遍。
童年在一片田野里。
田野里庄稼茂盛,除了用作口粮的禾苗、油菜,田埂边上还有黄豆、绿豆,以及整片的鱼腥草,那时鱼腥草是割来给猪吃的,妈妈说猪吃了降火。不知何时,人和猪抢起了口粮,变成了高档饭席上一道抢手的凉菜。哦,我想起来了,后来猪都不吃草了。
田间的泥土里爬过黄鳝、蚯蚓和青蛙,跑过田鼠、野鸭和禾雀鱼,飞过螳螂、蚜虫和七星瓢虫。还有蜻蜓和蝴蝶从村的西面飞到东面,再从东面又飞回西边低沉的云下去,最后落在一片夕阳,或是一片雨水里。我从不捕捉它们,只看着它们飞啊飞。
最肥沃的那一块地当属菜园了。青瓜的藤蔓顺着树枝攀爬,但青瓜不是长在树上的。辣椒的红色是自然熟,红透的辣椒往往带着甜的味道,最辣的是穿着半紫不红色彩的,就像那头牛,老了老了就温顺了,否则总有一股子犟劲,跟犁头倔着,跟主人耗着,浑身是劲,大大的牛眼睛闪着烁光,尖尖的牛角像是随时要给予致命一击。
菜园里的蔬菜,我最爱吃茄子。那时茄子只有一个颜色,肥嘟嘟的黑黑的紫色。以至于后来见到白色的茄子死死认定那是变种的。只是当我不在家的时候,妈妈的菜园里依然栽种了很多茄子。她说,说不定哪天茄子熟的时候闺女就回去了。
这次妈妈又说对了。
比如今年这个五月的尾巴,故乡就在梦里召唤她的孩子回去,然后在六月里,我再次见到了我的童年。
网友评论
童年在村里的白龙河里
童年在一片田野上
童年在你朝思暮想的故乡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