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地方气温的高低,与太阳光的直射、斜射有关。先生在地理课上告诉我们。
学校从两周以前开始停课,哪里都不安全。这是一个民族庞大的苦难,战争结束好像遥不可及。大街上行人寥寥,漫长的冬季寒冷而肃杀。
命运的齿轮停转之前,没有任何预兆。虚假的平静顷刻崩塌,以时光为基,留下残忍的纹理。
那场雪是多久之前,逐渐被雪覆盖的脚印早就迷失了方向。雪下了,积了,最后化了,世界已经颠覆成地狱的模样。
那些微小而幸福的时刻,脆弱到无法挽留。他们没有放过我,没有放过一个还太年轻就必须成长的人。年少时的最后一次泣不成声是什么时候,耳边好像还有其他人的轻轻叹息。只有睡梦中的自己好像还会再有微笑,平静的,单纯微笑。
1940年1月,我和其余的十多个女孩子被关在车厢里,大多数人都在低低地抽泣。我们不知道要去哪里,迎来的会是什么。我紧紧攥着刚认识的女孩的手,想要给她力量,也是想给自己力量。
她说她叫敏英,今年十四岁,之前一直和奶奶住在人烟稀少的乡下。奶奶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她能嫁一个好人家,一辈子幸福平安。她抽噎着问我,你呢?
我看着她,我十五岁,家里还有一个哥哥。我的哥哥对我很好,总是会把最好的东西都留给我。如果我不是他的亲妹妹,一定要嫁给他。不过哥哥已经订婚了。他是世上除了父亲外最好的男人。
我用手抹抹眼角的泪珠,我很想他们。
也许什么都不及浑然不知更可怕,车子在一个地方停下。我们被驱赶着下了车。
门口挂了一个白色的牌子,上面用日语写着完全陌生的文字。又有新的车辆驶来,我们走过空地,走过一排排破旧而低矮的房屋。雪不停的下,好像想将世间的一切淹没。
我们被粗暴的推搡进一间屋子,接着走进来几个人。带头的男人用怪异的眼神打量着我们,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一个充满情欲的男人时常会有的表情。
他从我们身边走过,时不时停下来仔细看其中的某一个。问一些关于年龄和会不会日语的问题。
他捏起我的下巴,多少岁?
我竭力掩盖自己的害怕和恐惧,十五岁。
很好。他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手一挥,我被他身旁两个穿着皇军制服的人拖了出去。医生剪开我的衣服检查身体的时候,我终于哭了起来。因为我再也没有办法告诉自己镇定,我觉得这应该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坏事还没有结束,再也没有谁来庇护我。
那个进来的男人扯着我的头发,粗暴的撕开我的衣服。
我有些记得,又有些不记得,这一切是怎样发生的,又是怎样结束的。
大寒,不是最冷的,我的少年时期却像是沉入了冰湖,再也不能复原曾经的温暖和幸福。
那是战争的第九年,我十五岁,被日本人称作美知子。每次开始前我都会放声大哭,不能确定自己在哪里。但我就是在那个被编号的阴暗房间里,痛到极点的时候我会用指甲抓那些日本军官的背。混杂着他们身上汗水腥臭的空气,墙壁泛着昏暗的灰色。
黑暗的环境好像一个巨大的洞,没有边界,没有尽头。
我想起在家里的时候,母亲给我唱歌,唱完了总是会微笑着看着我。
可是再也回不到过去了,我被一个又一个军官强暴。我祈祷着可以死去,因为这是比死还要可怕的事情。
如果我的父母看到我变成了这样,他们还能接受我吗?
有一个日本军官总会让我在他面前穿上和服,再粗暴的抽打我。这些记忆每晚都会在我的睡梦中缠着我。我并不懂为什么每天我的大腿都会疼,但我必须日复一日的重复着这样的生活。
我像一个行尸走肉,不再有年轻的梦。别人轻易的就可以将我捏碎,本该被保护的年纪却遭遇了这样不堪的事。没有了以后,没有了未来。
再也不干净,那个在心中美好的世界彻底崩塌和破碎了。
十五岁,每天皮开肉绽,有时医生会给我开止痛药。来月经的时候也不会有人在乎,为什么是我?他们没有一个人有资格碰我的身体,可那又怎样?
活着,残喘的活着。这里的每个女孩,都跟我有一样的遭遇。这是命运给予我们的沉痛,它提醒我,战争是最可怕的东西。这不仅仅是一个词,还攸关到身而为人的权利。
每天仅有的十分钟休息时间,我会快速的吃些食物果腹。和我唯一的朋友敏英在固定的位置,看着披挂着白雪的树枝,结冰的湖面,只是沉默地坐着。
慰安所里有生病的女孩子很快就会被处理掉,我想如果我也生病了,可能也会被悄无声息的处理掉。但是我知道,如果是那样,可能会比我这样活着要好很多。
我恨这些侵略中国的日本人,想要亲手杀了他们。只要活着,就会刻进血液里。他们伤害着我,他们逼我跪下,他们是最不配称为人的一类。
那些女孩的哭泣,藏在她们身后的故事。没有办法发声的我们,只能寄希望于对自己的国家来说这是一场必胜的仗。
像是一瓶黑色的墨汁,被不可阻挡地打翻。浸染开千丝万缕的黑色和丑陋。我们被挤压在一起,泪水划过每个人的脸。
微弱的阳光照在身上,让我们不想再张口说任何一句话。每个人只是静默地,麻木地咬牙生存着。寒冷包围着四周,大风刮过耳际,你才知道那是风。生命承受了巨大的痛,你才知道那是不可逆转的仇恨和屈辱。
迅速消失在心中的稚嫩,变化的是一颗不再完整的心。不知道下一刻,哪个人又会离开,没有告别,再也不见。
空气的味道,蛰伏的鸟兽,一切带着刺痛人心的气氛。大家不过像是赴死前的集合,经历过煎熬然后闭上眼,进入来世的梦。带着细微光点和洁净温暖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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