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佛:为何我悲伤,这世界就白雪翩然?
佛言:冬日将尽,为记忆留下片语只言。
——仓央嘉措
又是一季冬,日暮下,风不知道从哪个方向来,穿过空荡荡的枝丫,拂过我厚重的衣角,又急急地滑向不知名的天空了,我依旧辨不清它的方向,但我知道它将在何处停留——那里漫天飞雪,像是四月里飘落的桃花,又是五月间满城的柳絮,甚至是六月里洒落的桂花雨。
原来四季并没有那么不同。
故乡又落雪了,在那个多风干燥的城市,初雪很久以前便来临了,时隔两个月,它再一次如约而至,于是我便知道,春近了。
元旦的时候,给亲近的人发了祝福短信,出门的时候,有人回了,有人没有回复,一抬头,街上灯火阑珊,人们三五成群,笑语欢声,一时间,这人间灯火竟遮住了月的清辉,嫦娥莫约是要寂寞了,但是我知道,在那里,那个地方,孤灯与月华在铺天盖地的雪毯上相伴,最是相得益彰,我曾亲眼见过的。
于是,从此我便爱上了望月。
那是一盏长明灯,傍晚的时候,父亲带着它走到了那里,那时山头看着很近,但路很遥远,只留下父亲一串清晰的脚印,我和姐姐到的时候,天色已经隐隐发暗,父亲正在细细擦拭长明灯的灯罩,周围只有风穿过枝丫的声音。
暗夜将至,万籁寂静,突然想起,祖母最是怕黑,每到夜里,她一个人断然是不敢出门的,她是一个慈爱的老人,她的脑海中总有许许多多奇幻动人的、关于妖魔鬼怪的传说、童谣。小时候,这些故事让我感到害怕,长大后发现,祖母也怕。
余光中先生曾对早夭的幼子读那首莎士比亚的挽歌Fear No More,于是我便在心中轻轻念着,一如许多年前祖母在我耳边的轻语:
......
别再害怕闪电 (Fear no more the lightning-flash.)
别再害怕雷鸣 (Nor the all-dreaded thunder-stone.)
别再害怕中伤与责难 (Fear nor slander,censure rash.)
你已阅尽人间喜乐 (Thou has finished joy and moan.)
......
没有巫师能伤害你 (No exorciser harm thee.)
没有符咒能影响你 (Nor no witchcraft chaem thee.)
孤魂野鬼将远离你 (Ghost unlaid forbear thee.)
没有祸患能靠近你 (Nothing ill come near thee.)
......
回到家的时候,我站在远处望向来时的路,天已经全黑了,看不见父亲的脚印,月依旧孤独着,长明灯亮了,像是黑色幕布上的一束光,而这出戏的主题是离别与死亡。远处的人家一盏一盏亮起了橘色的灯火,偶尔有巨大绚丽的烟花冲上云霄绽放......
这是祖母离开我们的第一个新年,今天正是大年三十,而祖母的生日是大年初三。
那天父亲哭得很凶,所有的家人都是,我不知如何劝解。那一刻,我们都是一样的,我们都失去了家人;那一刻,我们是不一样的,父亲失去的是母亲,我失去的是祖母。
原来四季还是不同的。那方窄窄的坟墓锁住了祖母,锁住了长明灯,但它锁不住这漫天的雪,穿过屋顶,穿过我的衣服,落在我的心里,堆积成山,经久不化。
第二年冬,元宵节的时候,全家一起去看灯火,我手中提着一盏花灯,回过头的时候,五彩的烟花升上墨色的夜空,噼里啪啦的在父亲母亲头上炸开,父亲看着烟花久违地笑了——去年烟花炸开的时候,父亲的眼中盛满了浓郁的愁看着那盏长明灯。
而广场上,正如同往年的隆冬,积雪未消,这雪再一次穿过屋顶,穿过我的衣着,来到我的梦里:
那是小时候,祖母为我穿好了衣服,牵着我的手走出门,院里祖父正在扫雪,一如他多年来的模样,我知道他们要送我去幼儿园了,走着走着,那只牵着我的手不知何时就不见了,回过头,她站在门口,笑着和我挥手,我便也向她挥手,然后沿着那条白茫茫的路向前走去。
又是一季冬,飞雪如絮堆烟。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