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生

我不知道为什么人类要说我们的记忆只有七秒，因为我的一生——很长。

文／尹熙真

【1】

我不知道我从哪儿来，自有记忆起就跟一群朋友们住在一个大大的透明袋子里，散发着淡淡刺鼻味道的水，蓝蓝的天，很开心。后来一个可以在陆地上行走称自己为“人类”的奇怪生物把我们扔进了这片池塘。他对着我们说，“小鱼苗们，你们快快长大，不要生病哦”。

哈哈，人类好可爱好亲切。

我生活的这个池塘里住了很多同类，有一些家族虽然形态跟我们不一样，但我们都说同一种语言，生活在同一片池塘。对人类来说，我们是“草鱼”“鲫鱼”“鲤鱼”“鲶鱼”…刚开始以为是他们为我们起的名字，后来才知道，他指的是那个家族里的所有同类。

人类很喜欢跟我们做游戏，在这里无忧无虑的生活了一段时间之后，每天都会看到有人坐在池塘边拿一个长长的杆子，线的尽头上放着我们爱吃的食物。我不知道东水域的那个少了半张嘴的爷爷为什么这么怕，每次都要绕着走，胆子真小。我们就不怕，每天围着杆子欢欢喜喜的陪他们玩，偷笑着悄悄叼走食物。有时候也会有几个朋友玩过了头，跟着他们的杆子到了岸上再也没回来过。他们真幸运，人类这么好，一定会每天喂他们好吃的陪他们玩了吧。

四个月后，我突然发现我周围的小伙伴们有一多半都消失了。但我并不害怕，因为我爱上了一个小男孩。

那是一个午后，太阳藏在乌云背后，我正在池塘里跟朋友们一起追逐水草玩，突然一块小石头落在了我们身边，溅起了大大的水花。我们躲开后潜伏在原地，等待着涟漪平静，好看清是什么怪兽在攻击我们。这时候我看到了他——确切的说是看到了他伸向池塘的小脑袋，卷卷的毛发，大大的眼睛，嘴里还淌着水——嘿，他可能是我的同类！

我兴奋的跳出水面跟他打招呼，他嘴里叫嚷着的，“爸爸，鱼鱼，爸爸，鱼鱼，跳。”这时候走过来一个强壮的男人，他一把抱起了小男孩对着池塘边一个戴着帽子的女人叫喊到，“你是怎么看孩子的，掉水里怎么办？！有你这么看孩子的吗？”

“怎么了，怎么了，又不是我的孩子我为什么要看！”，女人站了起来，“等你和你老婆离了婚，我自然会对你儿子像亲生儿子一样！”

老婆？离婚？儿子？这些都是什么意思？算了，人的语言我从来都没听懂过也不在乎，我只想跟小男孩在一起，我觉得他一定是我来到这里前的亲人。

我在水边傻傻的望着小男孩，小男孩拿起一个破了洞的网把我带回了家。

我一定会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鱼！

【2】

我如愿以偿的跟小男孩生活在了一起，我热情邀请过他很多次来水里跟我一起生活，但是他好像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只是呆呆着望着我。我知道他很喜欢我，只要我吐出泡泡，然后再碰碎它，小男孩的眼睛就会弯成月亮并发出“嘿嘿”的声音，鱼爷爷曾说过这是人类表达开心的方式。

天黑了又明，这个只能勉强翻个身的小池塘里没有泥，没有食物也没有其他朋友。我感觉自己生病了，总是呼吸不上来，要不断的长大嘴巴才感觉好受些。我眼巴巴的望着小男孩，好吧，实际上我也不会闭眼，我希望他能喂我点儿吃的或者陪我玩一会儿。

我很羡慕那个比我大不了很多毛绒绒的四脚生物，他喜欢跟在小男孩的身后发出“汪汪”的声音吸引小男孩的注意，可不管我怎么叫喊，小男孩都听不到一样不理我。

晚上的时候，来了一个陌生的女人，小男孩抱着她叫她妈妈。那个男人紧跟着女人拎着好多行李走了进来。他们三个在一起又亲又抱的画面让我不自觉地流下了眼泪。但我不能确定，因为它很快就跟水融为一体了。

“前天奶酪自己捞上来了一条鱼，我不会做就扔在盆里了，不知道死没死。没死的话晚上你炖了吧。”男人坐在沙发上对女人说。

女人抱着小男孩朝我走了过来，我突然想起了，我好像也是有妈妈的。但是我们鱼类只有家族的意识，至于你是谁排出来的卵根本没人在乎。

“哎哟，还活着呢。晚上我炖，我先给奶酪洗个澡，这两天你是不是连澡都没给他洗？”女人指责到。

“洗了，这两天我一直在家陪他的。”男人不耐烦的回答完按下了遥控器，体育频带的声音传了过来。

骗人，这两天白天都是我和那个汪汪陪小男孩的，只有中午和刚刚天黑的时候会有一个走路很慢的老奶奶来给小男孩冲奶粉喝。嗯？等一下，他们刚刚好像提到我了，我从小到大听的最多的词就是鱼，这是我的名字没错。好棒，他们要给我换一个大点儿的池塘了吗？耶，我要有好吃的了，我一定要美美的饱餐一顿。

我听到一个房间里传来哗哗哗的声音，一定是在给我准备池塘了，我兴奋的在小盆里打着滚。男人气急败坏的走过来踢了我一脚，对着有水流声的方向说快点儿把这条鱼处理了，别弄的到处都是水。“嗯嗯嗯嗯，对对，快点儿快点儿，这里的水连呼吸都困难，快给我新的水！”我学着人类的样子，对男人投出了我鱼生中第一个模仿人类的微笑。

【3】

女人太笨了，她居然直接把我从水里拿了出来。没有水我没办法呼吸的你个笨蛋，快把我放下去！喂喂喂，你干嘛，你为什么刮我的鳞片，这些鳞片很重要的，你弄疼我了！

我拼命的挣扎着，我不知道这个女人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死死的压住我，我已经快不能思考了。我并没有很明显的痛感，但是我清楚的听到鳞片脱离身体的声音，还有她划开我肚子的声音。

最恐怖的事情发生了，她把我的五脏六腑都挖了出来。在做这么残忍的事情的时候，她居然还一脸慈祥的笑着不断嘱旁边的小男孩小心点儿， 不要在厨房跑来跑去。

我希望我能死去，我希望我看不到听不到感受不到，我为什么要承受这些？女人在我的肚子里填了很多连七八糟的东西，我在弥留之际，感受到自己被扔到了一个很烫的盆里，我知道我死了。我想闭眼，可怜的是，我根本闭不上。

“你来了？”

听到声音，我的视线渐渐清晰了起来，我还是一条鱼，我的鳞片还在我的五脏六腑都还在，太好了，我没死！一定是小男孩救了我，或者刚刚只是一场梦。

“你的这一世完结了，我可以回答你三个问题。然后我们会重新把你放到六道轮回中。”

这时候我才注意到，我正在蓝天白云间游动，眼前是一片会说话的云朵。

“草鱼19637598367203847号，无名氏，辽宁大连鱼，死于油炸，享年138天。开始问你的第一个问题吧。”

什么意思？这个云朵在说什么？想了半天，我问出了我的第一个问题，“那个，我死了吗？”

“是的。请问第二个问题。”

“那个女人为什么要杀我？”

“虽然万物皆有灵，但很可惜，对于人类来说你们只是食物。”

“食物？那人类是什么？”

“人类是代替我们统治生灵秩序的物种，相信我，这是我们做过的做糟糕的决定。”

“那我现在要去哪儿？”我的脑子一时间处理不了这么多信息，可能我们鱼类根本没有脑。但这是我最关系的问题，虽然死亡的过程很痛苦，但是我现在还能思考，还可以在空中游泳，我这是死还是到了一个更好的世界？

“对不起”，云朵渐渐变成了乌云。“你的三个问题已经问完了，现在你该走了。”

“是哦，可是我去哪儿啊？”我望着乌云漆黑一团的脸不安的游动着。

“这个我也不知道，命中自有安排，到我身体里来。”乌云命令着我。

这一刻我很想逃跑，我游起来还是很快的。但是我有点儿恐高，刚看了一眼下面，现在鳍有点儿抖。也不知道是云飘得快还是我游的快。但我还是放弃了挣扎，“那好吧，反正我都’死’过一回了，一定没有什么事儿比他更痛苦了吧。不过我还是希望我能留在你身边，我挺喜欢天空的。”

乌云没有耐心的听完我的话，粗鲁的把我包裹在了自己的身体里。我感觉他在一点儿点儿积蓄着狂风暴雨的能力，果然，几分钟之后我随着他身体中蹦发出的雷，再次回到了那个世界。

【4】

当我重新感受到“我”的时候，一个长着猫脸的老太太坐在我身边。她及其不耐烦的递给我了一晚汤，“喝。”

“？？？”我看了一眼她，又看了一眼我的周围。天哪，我变成了像小男孩一样的小男孩，只不过我比他更小。我感觉到了老太太的恶意，哇哇大哭着渴望得到保护。但是周围的人好像看不到这个长着猫脸的奇怪老奶奶。只是不断的拍着我，往我嘴里塞奶。

老太太吹了一下自己的胡须叹了一口气，“如果可以我真的想换一份工作。你快把这个喝了，我今天的工作多着呢。真是该死，怎么动物越来越少，人越来越多。最讨厌你们人类了。”

“我之前是只鱼。”我解释到。

“不管你之前是什么，喝了这个你就都忘了。重新开始吧，愿你有一个健康的肉体和美好的灵魂。”老太太虽然说这客气话，还是毫不犹豫的把手里的汤灌进了我的嘴里，她一边灌一边抱怨到，“真不懂那个老东西为什么不肯接受你们人类的科技，用针管或者其他的东西多方便，真当我们是廉价劳动力呢。”

眼前的猫脸越来越模糊，我觉得有一条鱼正从我身体里脱离。我的意识决定了我是谁，但我正在失去它。我…

再见了，鱼。再见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