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作者: 牛栏坪 | 来源:发表于2017-08-01 11:43 被阅读13次
    文/牛栏坪

    父亲生肖属鼠,算来今年恰好七十,放城里上班的人也已是退了休在家享着清福,还可游山玩水,逛遍大城名胜。可父亲是没有退休的年龄,一直守着土地尽心地侍弄,根本没机会走出去。父亲去的最远地方是南京,还是大哥上研究生的第二年,父亲护送去过一趟。到那儿不知放不下那点农活,还是怕开销大,就早早返家了。

    山里的土地零碎,毫无规则,路远,不像丘陵或平原的展露得彻底平坦,能用上机器搭把手,省去很多的力气。父亲只靠了祖辈遗留的犁耙锄刀,一滴一滴地忙活着土地。那些田后塝,杂草丛生,荆棘布遍,经父亲一把镰刀上下挥舞,就绽放得明净如晨花。被赞许后的父亲的脸,亦如那被修割的后塝明净。

    父亲耕田的把式稳实,右手把犁尾梢,左手握竹条,有时一扬一伏划出的曲线,仿佛环绕佛祖身体的金光,安详一片。其实父亲极少鞭牛,摆出姿态只是吓唬,更多的吆喝“嘟---呦---嘟----呦”。

    父亲常说耕田没好的搭档,就如巧妇做无米炊。父亲春忙时候早晚喂牛吃些真粮,好让干活卖力。冬天喂牛吃萝卜,把牛养得神采奕奕。农人爱养公牛,图它干活力气足,还能卖上好价钱,可父亲偏爱母牛,图的是能产小牛仔,一年一头,常在开春的时候牵去旌德牛集卖,把卖的钱拿回给我们交学费。现在虽然不用交学费了,可父亲这习惯一直没有变,每年仍要在这个日子去赶牛集。

    父亲老了,但他的精神却是我远不能比拟的。他每天三四点钟便起床,开始了一天的忙活。一天之计在于晨,可没有一人能像父亲这样的笃定。不论宜人的春秋,还是烦人的冬夏,父亲总是晚饭后不久便上床入睡,连雷也撼不动,这点我坚信我做不到。

    父亲的世界是土地,土地成了父亲的唯一。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没有哪一天肯离开那些土地。即使到我这儿也不过下午来明早便急急赶家的。抛荒现象被父亲所不容,我每次以耗尽力气收成也寥寥的理由,深劝父亲舍弃那些路远、贫瘠的小块地。结果被父亲骂成了好吃懒做。父亲爱土地,是一份深爱。最先责任到户的六口人的土地,至今仍被父亲一点一滴地耕种,可剩下在家的只有他和母亲两老人。母亲坐月子落下的手痛病根,至今发展至不能下冷水,自然所有的农活插手也不多。

    但父亲也少请人帮忙,父亲常说请个工的工资六十块,外加五块一盒黄山烟,还得赔上一人买菜烧饭侍候,是极不划算的事,不如自己吃得好些自己做。妻子说我像极了父亲,吃最舍得了,买个土鸡百把元,眼也不眨一下,换成她还会犹疑很久的。父亲嘴上说吃好些,也无非买些鱼,不管什么鱼,父亲都喜欢的。但父亲常吃的鱼,是卖得最便宜的那种鲢鱼,二块五一斤。每次我买些二十多一斤的小河鱼给他,父亲就说太贵了,还不如那鲫鱼好吃,菜市场鲫鱼也就卖六块一斤。饲料鱼城里人不爱吃讲究的就是个健康。

    可父亲没什么健康观念,抽烟有害健康,可他好的就是那口烟。烟不要好,五块以下的就可以,不过待客时也会买上十几块的。烟瘾不小,每天都在二包以上。父亲常说卷烟抽不过瘾,想念以前抽旱烟筒的日子。

    有一次父亲上离家最远的地干活,才到地头一摸口袋烟不在,掉头就回家拿烟,一来一回已是半个上午花去了。父亲干活时间一久,没抽上烟的样子很可爱,像一个小孩般肆无忌惮地淌下口水,那时候父亲就会立着歇息,掏出烟盒抽出一支,点上,然后悠悠地望着刚忙活的地方,等抽完又继续干活了。

    父亲说他抽烟是被人带出来的,集体干活中途歇息,大伙聚一块坐田埂上能做的就是抽烟。父亲就从那时学会了抽烟,那是旱烟。父亲也在那时候当了生产队队长,十八岁,是大队里最年轻的队长。父亲说这光荣的过去,那张瘦得满是褶皱的脸,看起来更像沟壑纵横。大队被撤为村委会,父亲身份成了组长,在前些年并村后,父亲从组长又成了村民代表。但没有变的还是联系那些村民。大嫂见父亲烟抽得凶,就偏执地认为父亲的肺一定被烟熏黑了,扯着父亲上医院做了检查,出乎大嫂意料的检查结果两肺清晰。自此父亲像斗胜的公鸡常向我们炫耀,劳动比什么都强。

    向来抽烟的也就不会落下酒,父亲就属于烟酒都好的农民。一天两餐酒对他来说是个习惯,不用什么菜,也不用人陪,也能自斟自饮喝得十足的尽兴。农忙的时分连早餐时也会斟上几小杯。父亲常和我说,要是没酒养着,恐怕那么多的农活是拖不下来的。父亲喝酒不讲牌子,什么酒都喝,白酒喝得多,夏天也会喝些啤酒,一般每餐一瓶。平常都喝些几块一斤的酒,每年稻子收割后闲下来,会请师傅来家酿上几百斤的土酵酒。农村人十个有九个喜欢喝酒,不过像父亲这般能喝出名的倒不多。附近十里八村的没有不知道父亲的,知道的原因就是喝酒。其实比父亲酒量好的大有人在,可是没见过喝酒时能把死的说成活的,也没有听过那张巧舌如簧的嘴。父亲没什么文化,零零碎碎加起来也就读了三个月的学,可说出来的知识是打死谁也不信的。

    小学三年级时,父亲留了一张纸条放厨房桌上,用木炭写的,内容是到枫山脚放牛,至今仍清晰记得父亲的字迹工整清晰的样子,比我当时写得好多了。后来我质疑过父亲上学的时间长度,父亲只是诡谲一笑。不过我从父亲的班主任也就是我姑父那里得到了证实。姑父说父亲那会儿读书挺聪明,看到不读可惜,曾不止一次上家来让奶奶给父亲去读书,但奶奶也很无奈,穷得叮当响的家,却要靠父亲来支撑。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来总结父亲再恰当不过了。父亲在三年自然灾害时,就劝奶奶去了上海的母亲家生活,自己留下照顾自己,父亲讲述这段挨饿的记忆时,我不很理解,但我能懂得父亲的坚强,因为父亲所做能被后来父亲一直称作老阮爸的感动,并给养了父亲,摆渡了父亲岌岌可危的性命。

    那是一个外乡人逃难此地,守着庙宇却能自足生活的老人。每逢清明,父亲会带着我上老阮爸坟头去烧纸钱,自我记事起每年如此。老阮爸的坟头很远,翻几个山头,绕过一座水库,有时候我嫌路远了不想去,但父亲总能以人不能忘本的道理耐心地说服我。没文化的父亲却有着根深蒂固的道义,即使我这辈受完了大学教育也难以企及。

    父亲的禁忌很多,比如揩个桌子也要从三个角擦到靠身体的一角,给客人盛个饭要双手递上。有一次除夕吃年夜饭前放炮竹,我说了句没火,还挨了父亲一个柯察栗,至今也不敢在喜庆的日子说一些荤话。而今想来父亲总是在不经意间教育我,我却没有知觉地接受着。

    父亲书没读多少,可是对我们读书要求却极为苛刻。父亲常说一句柴到猪头烂的话,表明他支持我们读书的决心。九十年代初大哥读完了研究生,在农村可是爆炸性新闻。初二那年我就萌生过不读书的念头,就是因为父亲我才继续了下来,如果没有父亲的坚持,也许我此时或子承父业也或许奔走在务工者的行列,或者还不如。虽然我不敢断言那时不读书对今天的影响,但我明白父亲的良苦用心。父亲对我们是如此,对周围人也是这么灌输不读书是头猪的思想的。

    父亲就是这样,给了我读不完的过程,犹如一本线装古书,太多的诱惑需要我努力去读的。

    父亲,给我点时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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