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将菜端上桌,然后送上过年期间特意相送的清酒一壶。两只精致的酒樽摆在桌上,镂玹好奇地将其拿起把玩。
“真没想到,这样一个看起来不起眼的摊子上还会有如此精致的酒樽。”
魔女笑着,然后拿过酒壶,斟满一杯酒,衣袖遮起举头喝下。然后满意地点头赞许道,“恩,这酒也不错!”
镂玹有些惊愕,他知道绝云是酒精过敏的,他从未见过绝云喝酒。不知为什么,他没有说话。面前的绝云欲给他倒酒,他便若无其事地将酒樽递过去,然后一饮而尽。
他突然想起此前送给绝云的凤簪,他下意识地将眼光微微扫过对面含笑品酒的绝云,她柔顺的发髻上没有那只凤簪,他的心中突然被人狠狠地攥了一把,停了半口呼吸。
他默不作声,夹起盘中的小菜,对面的绝云笑声悠然地说着些什么,他心不在焉地不时答应着,心中却有一个黑洞将他越吸越深,看不清四周,伸手不见五指,耳边是令人心动的声音,眼前是令人心醉的面容,可是他的心脏却失去了所有对于她的感知。
总有那么些时候,说不上什么,就是觉得有什么,不知道是做错了什么事情,还是错过了什么事情,就是觉得不对,觉得此后要发生什么事情,或是已经发生了什么事情。此时的我们,明明知道如果当时解开了谜团,就一定能够挽救很多遗憾,但是,上天赐予我们直觉,却将我们拉入迷雾,明知道方向不对,却还是不得不清醒地错下去。
很多之后,我才知道,我就这样,将你永远错过,却不知道是从哪一步开始走错的。
镂玹欣慰地看着眼前绝云美好的笑容,她笑靥如花,灿烂了整个冬季。
他回之以微笑,然后在心底轻轻责备自己,她一定还在怪我当初不够坚持,或许只要我再坚持一分,她便会因为我的固执而动摇。可是,我终于还是在她动摇前一秒转身离开了。也许,她还是怪我的,所以才会将那只凤簪深藏,所以才会在此刻一边笑靥如花,一边举杯消愁。
他从魔女的手中拿过酒壶,然后给自己倒了慢慢一杯,一饮而尽,面无表情,又是一杯,直到壶内最后一滴酒也下肚,他才恢复以往的微笑,温柔地道:“果然是好酒,怪不得你如此贪嘴。”
“要是喜欢让小二再上一壶。”魔女道。
“不喝了,要是你再随我多喝一杯,一会儿你浑身痒起来,那就是我的罪过了。”他笑着说道。
魔女不动声色地心下一惊,她竟然忘了,绝云是不能喝酒的,差点就露出马脚。于是她赶紧说道:“也是,要是我再一时忍不住多喝一杯,恐怕下一杯喝的就该是解酒药了。”
魔女淡淡说笑,脸上的表情柔顺而淡然,可就是这样一副和谐的画面,镂玹的心中却有一丝不快,仿佛眼前的一切都是绝云有意为之,目的只是为了掩饰内心的某些忧伤情绪。美好的笑容让镂玹感到有些失真。
“我怎么以前就没有发现你比我还能说笑。”
“恩,”魔女思索道,“或许是你激发了我的本性吧!”
绝云落在灯笼上,温暖的烛火随风传进她的身体,即使不能感知,看着骨头上的红光她也能够想象得到此刻该有的温暖,只是,眼前的美好让她不忍打扰,也令她不敢打扰。
她第一次开始怀疑,她对他是否真的重要。前世的情缘终是前世,前世爱恋再深情,也抵不过一碗孟婆汤的冲洗。她不是不敢勇敢,只是不敢承担勇敢之后的可能性代价,前世的记忆犹在眼前,她以几百年的日夜寸寸思念。一寸相思一寸灰,烧尽了她所有的执念。她多想告诉他,你并非存在于我的过去里,而是存在于我的生命里。可是,我不敢见你,但是敌不过想念。
她在你的面前笑靥如花,我在你的身后泪流满面。
还要落下多少眼泪才能换得嘴角莞尔一笑,满天星辰全都落下,有谁能够告诉过我天意如何?
她抬头仰望星空,天上落满了谁的眼泪,她一声长叹,身下的红烛猛然晃动,最后在魔女的眼中熄灭。
不过一盏灯而已,街上花灯琳琅,又有谁会留意,一颗星辰突然失去了光泽。
唯独她看见了,她的眼神似乎与绝云相对,她邪邪一笑,在镂玹的面前不漏痕迹。
“镂玹哥哥!”琉璃突然找来了。
“哥!”城馗也来了。
“你们怎么来了?”镂玹似乎有些不悦,谁叫他们的出现必然会搅乱了他与绝云的独处。
“我们这还不是担心你吗?街上人这么多,路有这么黑,我怕你找不到回酒馆的路。”琉璃偷偷笑着,然后毫不见外地靠近镂玹坐下来。
城馗下意识看了魔女一眼,她似乎并没有什么不悦,还好,他可不希望自己的嫂子被琉璃撩起了醋意,或是凭空生出什么误会,尽管他哥与琉璃之间的关系不存在任何的误会,屠城上下老小,只要是智力正常的,谁都知道少城主镂玹与西城女琉璃那是佳偶天成,全屠城最新鲜夺目的一对。想到这,城馗不觉打了一个寒颤,他垂头丧气地耸耸肩,就像是一连三次抽到了下下签。
“你难道就不能在出门前先想好一个纯度高一点的谎话吗?”镂玹推开琉璃刚想要抱着自己胳膊的手。
“纯度再高也逃不出你的火眼金睛,与其令你半信半疑,倒不如我直接露出马脚,也好让你觉得我天真无邪啊!”她娇娇地一个笑容,倒也让人信了她的那句天真无邪。
“你这是天真无邪吗?你这应该是智力有损!”也许是因为绝云回到他身边的缘故,此刻,他对谁都会表现出此前的开朗。这是,他该是忘了,在绝云的眼中,琉璃是情敌,是绝对危险的易燃物品,而此刻,他与琉璃之间擦除的火花,已经足以令所有女人爆炸。
魔女站起来,若无其事地朝着熄灭的那盏灯笼走去。
“哥!”城馗挤眉弄眼地示意镂玹,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忘记了,善妒是女人的天性,即使绝云再大度,也定会有所不快。再说了,他与琉璃的关系本就微妙,刚才的那几句说笑,在绝云看来一定是打情骂俏了。他赶紧住了嘴,然后狠狠地瞪了琉璃一眼,随后站起来,上前一步。
“我家云儿也会吃醋吗?”他取笑似的站在她的身后说道。
她站在那里,抬头望见了悬挂在柱子上的那盏灯笼,尽管烛火已经熄灭,可是隐约中,灯笼上的两块人骨一旦注意到,却还是显得相当突兀。
她收回目光,回过头来道,“吃醋是自卑的表现,你觉得我在这个丫头面前会感到自卑吗?”
镂玹一愣,他似乎并没有想到,原来雨绝云还有如此伶俐的一面。
“你这话什么意思?”琉璃腾地站起来,气冲冲地责问道。
“既然你天真无邪,也就没有必要明白如此深奥的贬低了。”她嘴角上翘,曾经在人前连多说一个字都不肯的雨绝云,此时在口舌之争上竟也丝毫都不逊色。她这哪是以前那个不苟言笑的雨绝云,俨然就是一个女版伶牙俐齿的镂玹。
“你这是在变着法地说我智力有损吗?”琉璃有些情绪激动。
“你难道还想让我再明确地强调一遍吗?”魔女毫不退让。
城馗微微皱起眉头,站在一旁不动声色地审视着眼前的绝云。不知为什么,此前还未见面就已经对其建立起来的好感在此刻开始有所动摇。他是了解自己的哥哥的,虽说在感情方面并不是绝对的了如指掌,但是仅从大哥对琉璃的态度来看,他断然不会喜欢一个整日里叽叽喳喳的一个女孩,尽管面前的这个女人在言语之战上是丝丝入扣,可就是这一分凛冽,令他觉得这个女人绝不简单。
“你敢强调一遍你试试!”琉璃好像是真的急了,声音里夹杂着七分愤怒。
“好了!好了!”镂玹赶紧前来劝和,“怎么刚一见面就吵起来了,不过这也算是打不相识了,来,咱们坐下来喝一杯,就当是化敌为友了。”镂玹说着推着绝云和琉璃上前坐下。
“我今晚已经喝了不少了,再喝就真的要过敏了,你们坐这儿喝吧,我自己上前看看。”魔女若无其事地说着,仿佛刚才的几句不是一场一触即发的战争。她笑容依旧,说完就上前走去。
“云儿!”镂玹刚想追上前去,琉璃一把便将他拉住了。
“镂玹哥哥,这就是你自己选中的女人?她还不如我可爱呢!”琉璃嘟着嘴说道。
“哥,我上前看看吧,你们就在这儿等着吧!”城馗道。
“恩,那好吧,看好她,别让人群散了。”镂玹有些担心。
城馗心有疑虑地悄悄跟上去。
“镂玹哥哥,你觉得她哪点比我好?”琉璃煞有其事地问道。
“你就别给我添乱了,她好不容易肯留在我身边,你真要是将她气走了,有几好看的!”镂玹没好气地警告道。
“喂!天地良心,刚才我可真的没有想要惹她的意思,是她先向我示威的好吧!”琉璃感到窝火。
“你要是不来找我能有这回事吗?”
“你就认定是我的错了对吗?好!镂玹少主!你等着,你看我以后怎么知错不改,错上加错!”说完,火冒三丈的琉璃气冲冲地一个人跑开了。
“喂!”他刚想追上去,但是又放心不下绝云,同时也确实很生琉璃的气,于是又重新坐了下来。要了一壶酒,借酒消愁。
魔女走过闹市区,来到河边一处安静的桥头。
“我就知道你会跟来!”魔女大声道,城馗心下一惊,他刚要站出来,又听见魔女接着说道,“只是我实在是想不明白,你怎么会如此轻易地掏出冰湖湖中湖?”说完,她回过头来。
两块雪白的骨头出现在魔女的面前,城馗远远地看着,微弱的灯光下,两个白白的小东西若隐若现。
“你以为你可以操纵一切,可是你却不知道,我们都是别人的玩偶。”声音从远处空洞的地方传出,这不禁令远处的城馗感到背后发凉。
“玩偶?你只是我的玩偶而已。”
绝云没有说话,依旧飘在那里。
“虽然现在你有幸逃脱,可是你此生注定将遭受化作孤魂野鬼的不幸,就像那具三百年来不老不死的骷髅一样。”她肆意嘲讽着。
“谁说当骷髅就是不幸了,至少我还有一身的骷髅,而你才是真正的孤魂野鬼,竟不得不霸占别人的肉体行走于世间!”林川白不服气地道。
“哼!原来你就是那具骷髅,我倒是失敬了,看来将她救出湖中湖的人应该就是你了。”魔女冷冷地说道。
“是我没错,所以,以后你别想再打伤害筱笙的坏主意!”
“真可怜,当初你为了救她最终落得个尸身腐烂,以至于今日变成这幅鬼样子,如果现在你还想救她,恐怕你将连这最后的一具骷髅都不剩。”
“要你管!终有一日我会把你从筱笙的身体里撵出来!”
“真感人,可惜我是不会离开这具身体的,除非我死!可是,你们却是眼睁睁地不知道该怎样弄死我,该怎样回到这具身体里去。所以,只要我不说,你们永远都无计可施。不过,我这倒也是做了一件善事,你们从此倒是可以做一对鬼夫妻了!”
“魔女!”林川白怒斥,霎时所有的骨头全部飞来,瞬间组成一具骷髅。林川白手持莫邪宝剑,尽管身体上了少了一块肋骨,可是却丝毫不影响他用剑。
魔女轻松躲过,她只是躲闪着,像是在戏弄眼前的对手,因为她知道,他是不敢伤到自己的,因为这具肉身,是他心上人的生命。
魔女躲闪了几下,剑又径直飞过来,她嘴角一笑,然后停下脚步,任凭一道冷剑朝她的喉咙刺过来。
剑速太快,魔女停下的动作又太过突然,尽管他反应迅速,可是手中的剑却已经很难收回了。就在此时,从远处飞来的一块石子打在剑刃上,宝剑这才得以偏转方向,沿着魔女的脖颈划过,浅浅的一道伤痕。
“你不要命了吗!”林川白气愤地说道。
“剑在你的手上,怎么却又怪起我来?”魔女一笑,看向身后。
远处走过来一个人。
“你还好吗?”城馗朝魔女问道。
“没事。”魔女从脖子上摸到了一丝血迹,但是第二次摸去的时候,伤口就已经愈合如初。
“这具骷髅是谁?”城馗指着眼前这具会动的恐怖骷髅问道。
“孤魂野鬼而已,是你哥叫你来找我的吗,我们回去吧!”魔女说着就往回走。“回去不要跟你哥提起刚才的事情,免得他担心。”
“恩,知道。”城馗随后应道,心中却谜团丛生。
绝云站在那里,幽幽的光晕,像是水面倒映着的月影。
“真不知道这个女人到底想干什么,如果她只是想要一个身体,又何必以你的身份活在这个世上,并且当初她明明是可以赶尽杀绝的,现在却留下了你的性命。”林川白倚着桥上的栏杆不解地道。
“这世上令人费解的事情太多,又何必急于一时一探究竟,等时机成熟了,所有一切都会水落石出的。”
“可是现在我们该怎么办?杀又杀不得她,又不知道该怎样将她从你的身体里赶出来?”
“只要她不伤害任何人,她若喜欢,我也不必急着索回。”
“不急?这怎么行,你就愿意让她整天都以你的身份活在镂玹的身边?再说了,一个魔女能干出什么好事,如果不赶紧将她解决,留着她定是祸患无穷的。”
“因上随缘,果上努力,一切自有最好的安排!”绝云望着星空喃喃自语。
“什么?”林川白问道。
“没什么,我们走吧,孤魂野鬼也要找个地方休息不是吗?”
“那我们就去找镂玹住的那家客栈!”
两道幽光一闪而过。
她不是不在意,只是不想让别人担心而已。
前世的分离我以为是最痛的结局,可是直到今天我才明白,原来相爱无果不是最痛的,无法相爱才是最钻心的。
夜晚如此寂静,你的笑声回荡在耳畔,第一次如此害怕,再也不能被你抱在怀中,感受你的体温与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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