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丨梦回

作者: 萌芽论坛 | 来源:发表于2020-05-14 20:55 被阅读0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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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语:新帝登基后后位一直空缺,后宫佳丽也未曾诞下皇子,坊间流传皇帝是个不近女色,没有情欲之人,大宋社稷危矣。然而无人知晓,那日,没有十里红妆,没有高朋满座,没有轰轰烈烈,只有一口棺木,一杯烈酒,他给了心爱的姑娘一场迟来的婚礼。

梦回

作者 | 阿昭

1

那日,沈公子遣我去京城最繁华的醉香阁寻一位李将军,拿到他身上的虎符。

传言之中这李将军为人粗犷,凭着一把狼头大斧在战场上混出了个响当当的名头,上阵杀敌里的个中好手,但在政治方面,到底是个榆木疙瘩。

原来是个山野莽夫,但好歹是个武功高强的莽夫,我心里还是抱着几分忌惮。翻着公子给的情报,这李将军虽然厉害,但也逃不过男人的通病——美酒和美女。既是个贪杯好色的莽夫那便好对付的多。

红唇上挑,我勾出一个妖艳贱货的笑容,此番前去,有约莫七分的希望成功。

我想起公子以前的话,他说,有超过五分的希望都要去试一试。

“这次任务凶险程度很高。你定要保全自己,任务归任务,断不可让那狗男人占了便宜。”公子几乎是咬着牙对我说的这番话,他的嗓音很低沉,我竟从中听出了几分关怀之意。

关爱下属是公子的美德之一。

我咧着嘴,笑着答应。

于是,揣着这两张信条,我换好一身夜行衣,乘着风踏上了醉香阁的屋顶。

凭借多次任务的经验,我很快便摸到了李将军休憩的雅间。轻轻揭开瓦片,眼瞧着底下的两人觥筹缠绵,当我在上面捏死了十几只蚊子,伺候他的姑娘终于借口退了出去。见时机到了,我悄悄从屋顶潜入,落地在李将军身后的屏风后面,小心翼翼拽下衣架上的纱裙换上,笑盈盈走向渐渐迷糊的男人。

此次行动早已做好万全的准备,醉香阁里今日的客人,八成都是沈公子的人。方才出去的姑娘现在怕是已经睡得七荤八素,为保万无一失,屋内的酒,都兑上了大量的催情粉。

习武之人对迷药敏感,这李将军更是近乎免疫,不得已只能用上催情的药。

屋内点着香炉,我扯动黑色的发带,如瀑的长发倾泻而下,随意披散至腰间,泛着淡淡幽香。“今夜妈妈命奴来伺候爷。”我发声发得甜腻。纤细的食指勾起李将军的下巴,费力地对上眼。浓密的睫毛扑闪间掩不住眸中的脉脉情意,似乎盛满了美轮美奂的景色,引得这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升起情欲,抓住我的手想要开始亲我。

我借力打转了一个圈,自然地转悠到他身后,用脑袋胡乱地蹭他的肩头。握着那人粗糙的手,纤纤玉手滑过他的指节,细细抚摸上面的每一寸皮肤。絮语间不时地用手挡住嘴,低着头咯咯地笑着,发出银铃般的声音,同小女儿家般忸怩又不失端庄。

李将军的另一只手慢慢游走在我的腰间,我赤裸的玉足如蛇般缠绕上他的两腿,不动声色中轻轻勾下他腰上的锦囊。

2

“成了。”我向早已在屋外等候的沈公子得意地说。还没等我掏出战利品,只觉得身子一沉,一件宽大的衣袍直接套在了我的头上。我费力地将头伸出来,只见沈公子嘴角一闪而过戏谑的笑容,“冷。”然后装作无事般回避我憋红的脸和愠怒的目光。

下人前来禀告,“公子,一切都处理好了。”

沈公子瞥了眼正费力地将手伸进袖口的我,然后愤愤地说道,“在他的水里,添一瓶泻药。”

我露出疑惑的神情直直望向他。

“他手脚不干净。”

见我披散的头发,沈公子皱起了眉。不知从哪掏出一块布条,草草地给我挽上一个男人的发髻,“有什么事回去再说。”然后迈步离去。我望着他的背影愣了一下,然后偷偷地笑了,欢快地跟上他的步伐。

公子名叫沈安,是沈国公的独子。

我,名唤阿绾,是公子的密探。

3

十岁以前,我叫元宝。花楼里的妈妈和姐姐,总是还算亲切地喊我一声“宝丫头”。

在女人看来我是个幼雏,距离成型指日可待。姐姐们常刻意刁难我,妈妈虽严厉,却常常维护我,大抵是觉得我可怜。

在男人看来我年纪虽小,却抵不住在花楼里耳濡目染,将来必定风华绝代。

但其实我是被醉鬼的父亲卖进来的。

那日父亲醉醺醺地趴倒在桌上,我失手打翻了他买的最后一坛酒。父亲瞬间惊醒,愤愤地啐了一口,“赔钱货”,然后不顾我湿透的衣裳,攥起我的手腕便往外拽。满身酒渍的我被直接拎到了花楼门口,一路上父亲身上呛人的酒气熏得我眼疼。

我看着父亲同一个富态妖娆的女人有说有笑,两人像达成了什么共识。女人掏出一叠纸票交给父亲,而父亲狠狠把我推向她的身边,还借着酒劲色眯眯地在那个女人的身上揩了一把油,然后头也不回地向酒市走去。女人看着远去的父亲,笑不拢嘴。我被推了个踉跄,湿淋淋地跪倒在地上。

“你父亲说你叫元宝,从今天起,你就是我天香楼的宝丫头了。”

回过神来时,眼前的女人换了另一副面孔,目色冰冷。她蹲下身,粗大的手指捏住我的下巴,一股浓烈的胭脂味随着她的动作涌入我的鼻间。

元宝?这不过是父亲临时给我起的名字罢了。我跪坐在这纸醉金迷的天香楼门前,满心的酸楚,却哭不出泪来。

六岁的我第一次有了自己的名字。

六岁的我被一个叫父亲的男人发卖换酒。

4

十岁那年,我遇到了沈公子。

公子来的那天早上,整个花楼塞满了姐姐们叽叽喳喳的声音,二楼的栏杆上趴满了人,姐姐们顶着精致的妆容,红着脸,咬着耳朵互相谈论着,不时把脸藏进衣袖后面咯咯地笑。

听姐姐们说公子是女见愁般的存在,于是我好奇地来到屋外,还没来得及探头头顶便传来了妈妈尖锐的训斥:“一个个的看什么看,沈公子岂是你们可以觊觎,还不回去。”

于是我们就这样,被妈妈扭着耳朵推回了房间,楼下的公子,不知道长什么模样,只知道姓沈。

后来我在窗户上扣了一个小洞,看见妈妈带着花魁接待了沈公子。

我们都唤花魁作五姐姐,听说她是家中的老幺,上面有四个姐姐,也是个被卖进花楼的可怜人。

都是可怜人,五姐姐却当真是老天爷赏饭吃,芊芊细腰,风情万种,眉梢上挂着妩媚,眸中敛着若有若无的迷离,仅仅一年,便成了天香楼当之无愧的花魁。

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只看见前一秒妈妈咬着牙带着五姐姐回来了,五姐姐面露愠色,妈妈边走边背过脸咒骂着沈公子财大气粗难伺候,后一秒妈妈不情愿地将所有人带到了楼下,堆着笑请沈公子过目。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沈公子。可惜了我从小在这花楼长大,没有什么文化,到今天也不会形容他的模样,只两个字,好看。

妈妈本不想让我出来,龇着牙狠狠地将我往屋内塞,却无奈我跑得快,楼下的公子催得急,妈妈分身乏术,只能将我死死栓在身后,用肥硕的身子挡住,我只能攥着衣角,眼睛咕噜噜地,偷偷看着殿堂正中的翩翩公子。

沈公子来回踱步定定地望着姐姐们,却始终紧皱着眉头,显然,没有人让公子如愿,我看着妈妈气得牙痒却不得不赔着笑脸的表情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妈妈赶忙用她那一股胭脂味的帕子塞住我的嘴,使劲把我往身后藏,却还是叫沈公子注意到了我。

我又被拎了出来,沈公子盯着我,我不羞,不惧,就这么望着他。

良久,沈公子嗤笑了一声,“就她了。”

妈妈看着却十分着急,连忙上去拉住沈公子的衣袖,苦苦哀求着。当沈公子将手甩开的瞬间,我看见妈妈落泪了。她立马跌跌撞撞扑向我,“宝丫头,一定要保重。”然后她紧紧抱住了我,直到沈公子冷哼一声才慢慢松开。

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一嘴的水粉,好苦。

妈妈泪眼婆娑地替我理了理碎发,整了整衣裳,然后把我推给了沈公子。

从此,我有了新的名字,沈公子说,“从今日起,你便叫阿绾。”公子嗓音低沉却十分有力,一字一句,砸在我的心上。

5

到手的兵符还没捂热,就东窗事发了。

李将军一脸愠色,显得本就黝黑的脸更黑上几分。他的头上冒着细细密密的冷汗,身子轻轻颤抖,周身散发着若隐若现的臭气,显然是今夜已经闹了几回肚子,跑了好几趟茅厕的结果。

沈府的大门紧闭,他强提着一口气,踹门而入,领一队禁军在这沉沉暮色浩浩荡荡冲进沈府。大喊一声,“奉圣上旨意捉拿偷盗虎符的逆贼沈安。”

“好一个嚣张的镇国将军。”我紧咬贝齿,一双红唇染上血珠,添得容颜艳丽。“公子英明。这混蛋演了一出假醉酒真揩油的好戏。”想起李将军方才油腻腻的猪蹄,我更觉得恶心。

“泻药还是放少了。”公子的脸色有些青,说得却是不相干的题外话。

兵符为饵,老皇帝想吃鱼。这是皇帝的一场局,只等着我们往里钻。

公子打开沈府密道的机关, 一向自信冷静的狐狸眼里露出担忧的神色,“阿绾,从密道里跑出去。保护好自己。”我望着公子,泪水于眼角滑落。这一天我们等了许久,可等真到了的时候内心里仍然充满忐忑。

“公子一定要多加小心。”我鼓起勇气抱住他,头搭在他的肩上,轻嗅他身上的气味。我逾越了,可一想到不日后要面对的重重危险,我抱得更紧。

他轻轻抚着我的头,缓缓勾起我的下巴,把嘴唇贴上我的唇瓣,舌头一点点探进我的口中,扑面而来的男性气息却让我心安。我回应着他柔软的唇舌,沉醉在这片刻的温柔。

“给我搜!”外面的李将军不耐烦地吼道。

公子亲了亲我的额头,便把我推进了密道。我泪流满面盯着合上的暗门,心里像被掏空了一块。时间来不及我伤怀,我还有未完成的任务,整理好凌乱的发丝,恢复眼中清明,向李府的方向走去。

两个月后是公子出狱的日子,我们见面了。

御史大人领头,我跟在李将军身后,共同去拜访了牢内的老朋友。

牢内尽是血腥的气味和惨绝人寰的呜咽,在众人的注视下,公子一身囚服蓬头垢面地瘫坐在湿冷的杂草堆上,满身脓血;我一身华服高高在上地凝视着他,满目鄙夷。

公子见我,强撑着遍体鳞伤的身子,不可置信地从草堆上跌爬过来,身后拖着一条长长的血迹触目惊心。他先是惊恐,尔后眼神直愣,终是绝望。

我的嘴角挑起了得意的笑,见眼前的男人狼狈不堪的模样,我笑得轻狂。

“公子,别来无恙。”我垂下眼睑,眸子里泛着冰冷的光。

沈府的密道直通城门,而那夜我回头便去找了李将军,将兵符交还。“将军以为,以沈安的势力,将军能在没有线人的帮助下轻而易举地拿下他?”我费了一番口舌,用言论唬住他,他终于答应要带我去见皇上。

我面见皇帝,一五一十向他吐露了公子欲意谋反的计划,计划开始之时我便心存异议,现如今公子计划败露,野心大显,所谓一山容不得二虎,我愿借兵符完璧归赵向大宋证明自己的不二之心,表明自己忠心报国,谋反之徒令人不齿。

龙椅上端坐的帝王始终不语,沉思了许久后,准许我的加入。

6

看着屋外飘零的落叶,我清澈的眸中映着层林尽染的红,距离上次和公子见面已经足足三月。

三月来我小心谨慎,暗暗打探宫内情形。

军中虽说带头的李将军对大宋忠心耿耿,但他看不清的局势自有人摸清,他的狂傲自大亦难免让人诟病。朝堂之上,在严峻的国势面前,人人自危,蠢蠢欲动的反抗势力群龙无首。朝里朝外,一盘散沙。

我暗自庆幸着。

然而今日,看着手心正中触目惊心的血迹,我顿时六神无主。乌黑的血迹张扬着浓烈的腥味,灌入我的鼻腔,惹得我头皮发麻。我嘴唇微抖挂着血珠,咽部灼烧得紧,反复回忆着三月来的种种,瞬间毛骨悚然,下意识又咳了口血。

望着手捧中明显泛黑的血迹,老皇帝的城府,实在深不可测。那老狐狸到底还是信不过我,留了一手。

然而公子的计划仍在进行,眼下已经是燎原之势,容不得我回返。公子被抓那几日,消息如同泄洪一般向民间涌去,关押的名头传得越来越大,惹得人心惶惶,上报的奏折一份又一份地递来,瞬间淹没了皇帝的案桌,眼见着愈发控制不住的局面,无奈的皇帝只好下令释放公子。

现在,我伸伸脖子抻抻腿,算着公子谋反的时日,定了定神,应该撑得住。

7

很快,待枝头的叶尽数凋零,这一日,终于到了。

那日是个晴天。

刺眼的阳光中,公子领头冲在最前面,身后跟着沈府早已训练有素的侍卫,伴着震耳欲聋的呼声涌了进来,污血浸着银色的铠甲,他们举着刀剑如同冬日里嗜血的战狼一般直冲朝堂正中那血腥味的位子而去,眼眸猩红,血迹斑斑的刀面刺入鲜红的血肉之中,尚有余温的刀尖泛着冷冰冰的光,映照整座殿堂。

李将军带兵负隅顽抗,台下打成一片,混着四处逃命的人群,尖叫声撕裂耳膜,台上的皇帝面色惨白,手足无措。

我见着机会,借混乱的场面溜到了皇帝身后,从袖口摸出早已藏好的匕首,眸中闪过一丝凶狠的光,从背后将其搂住,伏在他的耳边,压低嗓音冷笑了一声,瞬间抬起手臂,白刀子刺进他的心脏,“滋啦”,天边晕起了绚烂的晚霞。

然而他的神情,却出乎我的意料。

我眼见着他先是惊恐,但下一秒,却是一副胜券在握的得意。

心虚之下我突然感到胸口剧烈的痛楚,伴着一阵熟悉的感觉,喉间不受控制地急急涌出一股浓烈的甜腥,是整个血染的朝堂上唯一格格不入的颜色,我眼见着天边的晚霞着上了一层若隐若现的乌云,然后手脚无力倒了下去。

意识消散前泪水不争气的涌出,将正在奋力厮杀的男子氤氲成几个模糊的碎片,我慢慢看不清他的脸,只知道他还是那么好看。

他是我心中最遥远的少年啊,是这大宋未来的王。

生命的最后一刻,我仿佛听见一个带着哭腔的男声在我耳边声嘶力竭道,他后悔了。虽听得不真切,但我努力扯动嘴角,安详地睡去。

8

昏暗的屋子里笼罩着阴森森的冰冷,四周的空气压抑,只有一盏烛光来回跳动着。

屋子正中摆放着一口棺木,棺木里睡着一个姑娘,火红的嫁衣,青丝挽成一个好看的发髻,还插了只熠熠生辉的金钗,双手合放在胸口,静得出奇。微弱的烛光难掩姑娘清丽的面容,惨白的脸上似乎可见姑娘曾经一颦一笑的明媚动人。

棺木旁是一位男子,一袭红衣,却是满目哀恸。

他静静趴在棺口,仔细端详着心爱的姑娘。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抚上姑娘弯弯的眉,尔后滑向俊俏的面庞,却是一阵刺骨的凉意。他皱起了眉头,仰头吞下烈酒,然后低下了身子,涌入棺木,口含烈酒,将唇轻轻贴在姑娘苍白的唇瓣,贪婪地索取她身上熟悉的味道。眼角滑过泪水,他跌坐在地,终于哭了出来。

泪眼婆娑间不断唤着“阿绾,阿绾……”

那夜,他守着姑娘,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他回到了和姑娘最初相遇的地方。

姑娘明眸皓齿的模样,他一眼,便钟意了。

_THE END_

作者简介:阿昭,心思细腻,偏爱古风的小蝎子一枚。爱写作,爱生活,更爱愿意欣赏的你。

写作初衷:如果可以选择,宁愿回到梦开始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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