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庆贺静静地搂着李瑞晶,感觉到好友在思考,她也保持着沉默,不去打扰她的思绪。两人沉浸在短暂的沉默之中。
李瑞晶的思绪在沉默中飞到很远很远,远到她和苏醒初次见面,开始接触的时候。两个人的感情进程在她的脑海里飞快地掠过,两人相处的场景一一再现。她忽然发现,在整个过程中,自己和苏醒真的是聚少离多。
她想到,自己和苏醒的交往,多数都是通过书信方式进行的。两人之间的沟通,也都是以文字形式为主。其实,两个人真正较长时间的朝夕相处,是在认识的最初,在战绩展览会的筹备和展出时间。她有一瞬间的困惑:自己真的了解苏醒吗?苏醒又真的了解自己吗?
冷庆贺默默守护在李瑞晶身边,看着她的脸上表情不断地变化,心里真的很心疼自己唯一的挚友。但是,她明智地保持着沉默不语,给李瑞晶充分思考的时间。
李瑞晶的思绪飞扬,各种念头走马灯似的在脑子里不断浮现。她想到自己和苏醒极短暂的婚后生活,想到苏醒的各种关心、体贴和照顾,想到苏醒这头一个打动自己、走进自己心里的男子,感觉自己其实是放不下他的。
李瑞晶还想到了如果自己拒绝去南方,坚持留在北京工作,如果婚姻破裂,将会是怎样的难堪?她内心深处还有一个不能与人言的想法就是,她觉得自己恪守“守身如玉”二十多年,把自己清清白白地交给了苏醒,如果不能从一而终,这么多年的坚守岂不成了笑话?
虽然李瑞晶接受了许多年的新式教育,参军多年,也经历了一些事情,见过一些世面,她的骨子里却还是李家院子走出来的、非常传统且保守的中国女子。那些革命的大道理,遇到非常具体的个人问题时,完全比不上内心深处根深蒂固的传统观念的影响。
李瑞晶苦思冥想了好一阵子,最后终于想通了。她决定要给自己和苏醒一个机会,努力面对新生活的挑战,让自己的人生更加丰富多彩。
看到好友终于舒展了紧蹙的眉头,脸上的迷茫悉数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充满活力的微笑,冷庆贺心里清楚地知道,李瑞晶想明白了,做出了她自己的选择。
李瑞晶不是那种拖泥带水的人。她一旦做出了决定,就不会再瞻前顾后,踟蹰不前了。她决定了之后,就要张开双臂,去拥抱自己的新生活。她也确实这样做了。
在李瑞晶收拾行李,准备离开家的时候,王桂枝悄悄把她叫进了里屋。看着母亲小心地关上房门,又从口袋里摸索出一串钥匙时,李瑞晶笑着说:“妈,你这是要把你的私房钱分给我吗?”
王桂枝含笑瞥了一眼满面春风的女儿,轻声啐道:“瞎说八道!你妈我这辈子就不知道啥是私房钱。”
李瑞晶立刻笑着说:“对,对,咱家的钱都在你手里攥着,要啥私房钱呀。”
王桂枝不理会老闺女的调侃,自顾自地打开炕柜上的铜锁,拿出一个不算小的雕花木箱。她关上柜门,转身招呼李瑞晶说:“环儿,别贫嘴了,过来。”
李瑞晶好奇地凑到母亲身边,水汪汪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盯着漂亮的木箱问:“妈,你这是藏着啥宝贝呀?这漂亮箱子看着有年头了。”
王桂枝坐在了炕上,示意李瑞晶也坐下来。她轻轻抚摸着雕花木箱,眼睛里闪着星星点点的光,脸上浮现出一抹奇特的笑容,神情悠然。她的身上散发出一层淡淡的柔和之光芒。
李瑞晶忽然觉得这一刻的母亲好美!
此时,王桂枝的头发已经开始有了零零星星的白发,一只眼睛因为曾经流泪过度而几乎失明,曾经光洁细腻的脸上有了好些明显的皱纹,嘴唇也失去了光泽和红润。她瘦小的身躯一生都没有胖过,腰开始有了些许佝偻,不是很明显,但是有心人还是能看出来。
和李鸣岐一起养育了五子二女的王桂枝,已经开始步入人生的老年阶段。她不再年轻,也不再貌美,甚至在多数情况下不再有强烈的存在感。从来没有人问过她有什么愿望?有什么需求?她的一生都是围绕着别人而活着,留给她自己的,也许就是此刻萦绕在她心中的回忆。
“妈,妈!”李瑞晶虽然不想破坏母亲这一瞬间美好的样子,却又担心母亲陷入沉思的状态太深,忍不住开口轻轻唤回王桂枝飘飞的思绪。
“啊?哦,”王桂枝的神智被李瑞晶的声音从遐思中唤醒,惊觉自己失态了。她有些掩饰地抿了一下鬓边的碎发,轻声说:“刚才想事情入迷了。”说完,她从钥匙串上选出一把钥匙,打开了雕花木箱上的精致小铜锁。
“环儿,”王桂枝慢条斯理地打开雕花木箱的盖子,对睁着好奇的大眼睛的女儿说:“你嫁人了,而且嫁到那么老远的南方去了。妈不能在你身边,给你几件小首饰带在身边,是个念想,也可以预备着急用。”
王桂枝心里没有说出来的遗憾是,自己的女儿出嫁,不曾用上自己置办的嫁妆。老闺女是新社会的革命军人,嫁给了一个同样是革命军人的南方人,作为母亲的自己悄悄备下的嫁妆,基本上派不上用场了。
“首饰?”李瑞晶有些奇怪地看着王桂枝,嘴里直截了当地说:“妈,我觉得我一个革命军人还有可能穿金戴银的吗?”她不由自主地想象了一下,自己穿着军装,挂着丁零当啷的项链耳环的样子,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翻了个白眼。
王桂枝没有在意女儿的态度和看法。她自顾自地从雕花木箱里拿出了两枚黄灿灿的足金戒指,直接放到李瑞晶手里。她轻声细语地说:“这两个金镏子是给你和姑爷的,算是你爸和我给你的结婚礼物。”
王桂枝抬起有些浑浊的眼睛,看着眼前女儿鲜花一样的笑脸,继续轻声说:“如今新社会了,你们俩又都是革命军人,妈就不给你发送嫁妆了。”她伸出手,把李瑞晶的手指轻轻握起来,帮她抓住那两枚金戒指,说:“这是你姥姥留下来的物件,给你留着,也算是你陪了她老人家那么些年的念想。”
李瑞晶神情有些严肃起来。她的脑海里飞快地掠过自己年幼时,和姥姥张颖儿住在西屋里间的点点滴滴。她自小就打心底里佩服自己的姥姥,而且和姥姥的感情深厚。她不由自主地用力抓紧了手中的戒指,心里想着那位早已仙逝的、可敬可佩的老太太,好一阵思潮起伏。
“环儿,环儿!”这一回是王桂枝唤醒了沉思中的李瑞晶。她轻轻掰开女儿紧攥着的手指,把那两枚金戒指拿出来,放在女儿身边,有些心疼地轻声说:“你这丫头,使那么大的劲儿干嘛?瞧瞧,把手都硌得通红。”
李瑞晶回过神来,冲着王桂枝有点儿俏皮地一笑,轻声娇嗔道:“还不是都怪你,好好地提起姥姥来,弄得我好想她老人家。”
王桂枝微微一愣,随即又高兴得笑了起来。她高兴的原因有二:一是她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老闺女露出这副小女儿的娇憨样子,这让她仿佛回到了女儿小时候的感觉;二是因为老闺女还会想念去世有年头的姥姥,说明这丫头真的是重情重义的人。
她笑呵呵地说:“好、好,怪我,都怪我呵。给你两个金镏子,我反倒落下不是了?”
李瑞晶有点儿羞臊地对母亲娇嗔着说:“人家不是那个意思。你不许瞎说!”她拧着脖子,斜着眼睛,红红的嘴唇嘟着,一副任性撒娇的小女儿模样。这是李瑞晶一辈子里,难得在母亲面前撒娇。
王桂枝心里很是受用,她乐呵呵地笑着,继续从雕花木箱里往外拿东西。她慢慢地拿出一个绣着精美花纹的小荷包,郑重其事地递到李瑞晶手上,脸上的神色也随之严肃起来。
王桂枝的神情变化,直接影响了坐在她对面的李瑞晶。李瑞晶坐直了身体,有点儿诧异地接过母亲递过来的小荷包。她用灵动的双眼看着母亲严肃的脸,无声地询问着:“这是啥呀?咋这么正儿八经的样子呢?”
王桂枝用眼神示意李瑞晶,打开小荷包看看。李瑞晶眼含疑惑地低头看着手里的小荷包,拿在手里好像不怎么压手,摸一摸,感觉是一个不很厚的片片。
李瑞晶在王桂枝的注视下,解开了小荷包口上的细绳,慢慢拿出了里面的东西 — 一块白色、光洁无瑕、细腻润滑的石头。李瑞晶仔细看了看这块石头,发现这石头两面都刻有简洁大气的花纹,看不出来是啥意思。
王桂枝迎上李瑞晶再次投过来的询问的眼神,轻声说:“这是你姥姥从你太姥姥家带出来的最后的物件儿。听说是当年老辈儿从宫里带出来的东西,传女不传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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