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的出身很好,一是书香世家,二是官宦子弟,只可惜命运不佳,尤其是和安史之乱撞了个满怀。
曾祖父杜依艺曾任巩县县令(相当于县长),祖父杜审言进士,曾任国子监主簿(相当于教育部秘书),父亲杜闲也不是等闲之辈,曾任奉天县令、武功县尉(相当于公安局长)。杜甫出生于这样的家族之中,脸上倍有光彩,因此他曾经骄傲地说道:“吾祖诗冠古”“诗是吾家事”。意思是说吟诗作赋是我们的家常便饭,我的祖父的诗歌盖了前人的帽,我最佩服他了。
在书香中长大的杜甫,与文笔交谈甚欢。他总是觉得“我携一支笔而来”,笔是为诗而生的,我是为笔而活的。我们在无限地放大杜甫的光环的同时,不能忽略“诗圣”的痛苦。
一、母爱得失之痛
杜甫两岁的时候,母亲崔氏因病去世,因此在他的头脑中,母亲的印象几乎为零。父亲续弦(娶小老婆),杜甫迫不得已,到姑姑的手心上成长。好在姑姑对他疼爱有加,视如己出,以至于忽略了对表哥的疼爱,结果表哥不幸染病身亡。如果说家庭是人生的第一所学校,那么杜甫的第一任教师肯定不是父母,而是他的姑姑。姑姑亲自教他识文断字,畅游学海,攀登书山。如果说成功男人的背后总有一个女人,那么杜甫背后的那个女人,也肯定会是他的姑姑。姑姑太心疼这个从小就没有了娘的“小草”了,她的功德丝毫不逊色于孟母三迁的佳话。杜甫从小便没有了母亲,姑姑年轻时就失去了儿子。他们娘俩同病相怜,苦命相依。在杜甫看来,姑姑不似女神,却胜似女神。她能够从心底散发出耀眼的母爱之光。
母爱离他而去,杜甫心痛。母爱向他走来,杜甫还是心痛。如果说疾病是表哥的直接杀手,那么杜甫就是表哥的间接杀手。小杜甫强取豪夺了原本属于表哥的母爱,即使事隔多年,每每想起此事,杜甫也总是心存愧疚。在姑姑的精心培育下,杜甫博览群书,七岁便能作诗了。《咏凤凰》就是他的处女作。诗中的凤凰,是以善于舞剑的公孙大娘为生活原型的。姑姑带着她看过这般武艺,因此在一定的程度上,凤凰又是姑姑的化身,或多或少有着姑姑的影子。“凤舞天下平”,杜甫的童年天下太平,谁曾想他的晚年却是世间大乱。
二、科考落第之痛
杜甫诗才日益增长,十四五岁时就名声大振,连岐王李隆范(唐玄宗李隆基的弟弟)都成了杜甫的好朋友,更别说是到齐王宅里去串门的乐师李龟年了。杜甫的腰牌上似乎只差一个装饰品了,那就是功名。功名得从科考中获取,杜甫读了那么多年的有字书,也该好好地去读读无字书了。“好男儿志在四方”,李白24岁的时候辞亲远游,杜甫20岁的时候就已经足踏江南了。
与其说他是为了欣赏美景,不如说他是为了走动亲戚。他的叔叔杜登和他的姑父贺㧑都在江南任职。在他们身边玩乐,杜甫吃喝不愁。杜甫在江南玩得很嗨,却并未留下什么诗作,有的诗作也是在30多年以后才开始提笔问候,打捞那段似水年华的。
开元二十三年(735年),24岁的杜甫回到了洛阳,首次参加科举考试。打死他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落榜了。也许是试题太难,不符合杜甫的胃口。也许是试题太简单了,杜甫粗心大意。也许是他以前太过贪玩,以至于荒废了学业。也许是考场腐败,杜甫过于诚信,不屑于作弊。总之,他必须为自己的任性和傲气埋单,他祖坟上的青烟这次没能冒出来。杜甫少年成名,确有真才实学,却没有完成春风得意的心愿。理想与现实脱节了,这是杜甫榜上无名之痛。
多年付出的心血化成了一杯苦酒,他只能独自品尝。这次科考,考生共有3000多人,金榜题名者27人。难道杜甫名落孙山,是第28名吗?失利,把一颗诗心踹得一落千丈。杜甫一生光明磊落,怎奈当时的科举考试不怎么干净,他想光宗耀祖、锦衣还乡的美梦势必难上加难。杜甫再也不敢小觑“高考”了。
杜甫有口难辩,唯有迈开双腿,在旅游中疏散坏情绪。以前杜甫曾徜徉于吴越之间,这次漫游,他准备穿梭于齐赵之地。那里有他的父亲兖州司马——一座高大的精神靠山。千古名诗《望岳》,就写于此间。“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诗句传达着杜甫出人头地的决心和憧憬。
杜甫本想先立业再成家,目前来看,也只能是先成家再立业了。李白27岁才结婚,而杜甫呢?30岁才结婚。对于自己的婚姻,杜甫十二分的满意,因为他的岳父司农少卿杨怡是四品官衔,他的妻子杨氏不仅是一位美女,还是个才女和淑女,只是后来呀,跟着杜甫忍饥挨饿,她竟然变得风韵犹存了。
杜甫真正地步入悲惨世界,还不是落榜,而是天宝元年(742年),他的一座又一座的靠山相继倒下,先是姑姑病逝,随后父亲和继母卢氏也相继去世。“送殡如抄家”,杜甫第一次懂得了一分钱对于英雄的意义。
天宝六载(747年),杜甫再次参加科举考试。走进考场,他志在必得。走出考场,他却仍是落榜。如果上次考试杜甫名落孙山,那么这次考试即使是孙山也得落榜,为何?因为奸臣李林甫从中作梗,这次考试录取率为零,杜甫不想认栽,也得认栽。满朝文武被李林甫暗杀者有之,杜甫落榜还算个菜吗?李林甫早就为杜甫号过脉:“一身穷酸相,才华不抵三斤二两。长安不是你的家,这里没有你的户口,你还是滚蛋吧!”所以说,李林甫是杜甫的克星,不可能拯救他于水深火热之中。
三、乞讨丧子之痛
杜甫经常搬家,这与当下的房主(与房奴相对而言)乔迁新居有着本质的区别。天宝十载(751年),杜甫在朋友的慷慨解囊下,在长安南郊建了几间陋室,世称“杜甫草堂”。《茅屋为秋风所破歌》,诞生于此。60多天的连降大雨,让茅屋苦不堪言。风把茅草卷跑了,雨把床铺淋了个湿。在风雨中苟活,贫穷是苦难的软肋,注定不能解决温饱。于是,杜甫就到生活条件宽裕的亲戚家里去蹭饭,时间久了连亲戚也不爱搭理他。他也不知道,在那个年头,自己究竟吃了多少碗生硬冰冷的闭门羹。倘若讨不到饭,乞丐也得失业。
与战场上的士兵死亡十之八九相比,杜甫只瘦皮包着柴骨,却也不会立刻咽气。只要有一口气在,他就得硬撑着。活下去,这是一个才子最后的志气,也是一只蚂蚁最后的尊严。面对这样的世道,连鬼都在哭泣,狼也在呻吟,老天爷又怎么能够笑得出来呢?好在杜甫感情专一,他不像李白那般接二连三地娶妻,还克妻。天宝九载(750年)左右,长子宗文出生。753年,次子宗武出生。这下算是文武双全了。可见,杜甫给儿子起名字也没有动用太高的智商,只是倾注了许多情商而已。与其说他希望儿子们能文能武,不如说他希望自己能屈能伸。而当下他需要做的,似乎还不是伸张正义,而是委曲求全。可实际情况却是委屈的过程他能够做到,求全的结果却化为了泡影。
天宝十四载(755年),杜甫终于有了入朝为官的机会,出任河西县尉,专管衙役和捕快,其实就是做些鞭打百姓的事情。杜甫不愿意伤天害理,又由九品官员改任八品——右卫率府兵胄曹参军,负责看守兵甲器杖和门禁锁钥。这是个闲职,还不如七品芝麻官大,地位依然卑微到尘埃里。正当他准备回家把这个喜讯告诉给妻子的时候,妻子却用哭声向他报丧,原来是不满一周岁的小儿子,竟然被活活的饿死了。丧子之痛,苦了白发,也苦了皱纹。
四、忧国忧民之痛
755年11月,安史之乱爆发。这战乱持续了八年,与其说杜甫被卷入了其漩涡里,不如说他一直生活在逃难的洪流中。在诗圣的光环下,苟且偷生的杜甫,日子远没有我们想象得那么风光,只是他的名字沾了他的诗歌的光亮,比较耀眼罢了。
杜甫拥有做官的美梦,却没有做官的好命。如果说科举落第打破了他的官梦,安史之乱则是彻底击碎了他的官梦。没有刀枪,杜甫就拿着笔杆子在诗歌中战斗着。因为要逃亡,所以摔伤是他必修的正课。但杜甫的名气太小了,连叛军都不愿意俘虏他。他被俘以后,反而是一种累赘,叛军只好把他当作小鱼放入大海。在路边,他看到了许多冻死的白骨。战乱中的长安城还不如和平时的小村庄繁华,令人心仪的地方却在灵魂深处结上了一层厚重的坚冰。这样的历史,无论是热血还是眼泪,都不愿意提及。杜甫没有了官身,就是个农民,甚至连个农民都不如。因为土地荒芜,他的心田也变得毫无人气,缺少真正的春天的生机。
唐玄宗下台,唐肃宗上台,杜甫追随新帝,官拜左拾遗(八品官),有谏议和举贤之责。一时间杜甫心花怒放,有了一种夜半花开的幸福感。但站在老虎的牙齿上说话,有时难免会被猛兽咬伤。处于这样的风口浪尖,杜甫做官难,做一个好官更难。新帝清理旧臣,正直的杜甫带着义气替好友说话,结果冒犯了天威。就这样,杜甫顺理成章地被贬为华州司功参军。在杜甫看来,你可以贬低我的官衔,却无法贬低我的人格。杜甫已经无法在朝廷上镀金,只好到家中取暖。在妻儿的潜意识里,杜甫音信全无,早已是个死人。见面的一刹那,亲人方知他还是个活物。
758年底,杜甫离开华州,前往洛阳。759年春,杜甫回到洛阳,见证了洛阳的春光不再。同年夏,返回华州途中,写下了“三吏”“三别”,表达了国破家亡之痛,忧国忧民之殇。做个无用的闲官,与做个有用的贤官,有着天壤之别。当杜甫清醒地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便决定辞官。与其说他伤透了皇帝的心思,不如说他对唐朝已经达到了失望的绝境。
……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足见其心声。杜甫的痛,漂泊在落泪的诗行里。杜甫的痛,埋葬在悲惨的历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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