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叫安宁。我是一个跟你不一样的人。与父母双全的你不同,从我记事起,我就没有爸爸,也没有妈妈,只有一个爷爷。那是一个古怪的爷爷,爷爷几乎成天坐在一个很大的桌子面前闭目养神。而我则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玩耍。每天,经常会有各式各样的人来拜访爷爷。他们敛声息气,把一些包裹,或者各种各样的东西放在爷爷的桌子上,爷爷则拿出一个厚厚的蓝皮账本放在桌上他们,他们一页一页翻,然后会突然迸出一句:“我要这个。”爷爷会把不同式样的圆珠笔递给他们,而他们则揣着圆珠笔匆匆地离去。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半年前。半年前某天的晚上,爷爷突然对我说,我到了上学的年龄,我应该去上学了。
我被送进了一家私塾。是的,同学和老师们,都管这里叫私塾,而不是学校。我在这家私塾里已经有大约半年,我的各门功课都很不错,有些甚至还达到了优秀的成都。但是唯有一门课,我一直都不及格。那是心理课。
我们的心理课是这样的,老师会放一些很可怕的视频或者图片来给我们看,来测试我们的反应。一旦我们露出恐惧、伤心或者颤抖,甚至哭泣,我们就会被判为不及格。
是的,这门课我一直以来都不及格。
上周,老师在课上放的是这样一个视频。那是叙利亚的一个爆炸视频。
当时,有一群和我一样年龄的孩子正在玩耍。突然有一个军车开了进来,车上走下来一个叔叔。这个叔叔嘴里不知道说了什么,很多小孩子都凑了上来。这时突然嘭的一声,视频里一声巨响,一阵烟沙弥漫。
烟沙过后,我看到,有好多小孩子躺在地上。他们刚才还是那么高兴地围上来,现在,全都一个个穿着一层沙衣躺在地上,任凭地上的沙土再把他们的沙衣一点点加厚。一想到这一点,我不由地抖了一下。就那么一下,被老师看见了,我知道,这次我又完蛋了,我又不及格了。
“唉,安宁。”老师走上前来,一边走,一边翻着手里的册子。我知道那个册子上,记着我们每次的成绩。“这半年来,你这门课一直都不及格,看过那么多视频和图片,你没有一点进步。我非要告诉你爷爷不可了。”
晚上我回到家里。不,与其说是家里,不如说是回到了哪个大桌子旁。爷爷几乎总是坐在哪个大桌子旁,闭着眼睛,只有当客人进来的时候,才会偶尔睁开一下。可是这一次我回来的时候,爷爷却那样直直的看着我。他的那张脸原本就干瘪而画满了皱纹,而他现在的目光,更使我害怕。我知道,爷爷已经知道了,我心理课总是不及格。
爷爷什么都没有说。他只是从桌子里拿出了一个账本。这个账本,跟爷爷平时递给客人的账本是不一样的。这个账本,它的封面是红色的,像鲜血那样的红。
“从今天开始你,你每天都抄写一个账本里的故事,抄多了也就不会有反应了。”说完,爷爷又闭上了眼睛。
于是自此以后,我每天放学之后,就开始抄写那些账本上的一个个故事。
以下,是我抄的第一篇:
在某市的某一条快速路上,有一辆白色的小汽车正在飞速的行驶。当它开到一个路口的时候,突然转了一个弯,向右驶去。在小汽车转弯的地方,竖立着这么一个牌子,牌子上方有两个白色的大字:机场。大字的底下,有一个朝右的箭头。
是的,这辆小汽车的目的地是机场。开车的人是一个大约30多岁的年轻人。他是典型的那种白领一族的样子。西装加领带,是这类男性的标配。这位男性,他正要去机场接人。他要接的人,是他的妈妈。
他的家里并非只有他一个儿子。他还有一个弟弟,住在遥远的另一座城市。而妈妈,一向是住在弟弟那里的。昨天,他收到了妈妈的电话。
妈妈在电话里不停地抱怨弟弟和弟媳,说弟弟和弟媳不孝顺。那口气极为激烈,好似弟弟并不是她的亲儿子,不是他的亲兄弟。妈妈最后说,她已经买好了机票,今天就会飞到他所在的城市。
他叹了一口气,询问了妈妈乘坐的航班,打开了查询系统,查询了到达时间。这不,他现在就要赶到机场去接妈妈。
小汽车拐进了机场的停车场。他把车停稳,下了车。然后步行到航站楼,按照查询得来的信息,找到了妈妈所乘航班所使用的出口,在那里等待妈妈的到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一个妇人,从那个出口走出来。那是一个大约60多岁的妇人。她脸上有一圈又一圈荡开的皱纹,使得她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老的多。尽管如此,那张脸,那双眼睛,却是如此的威严。她认为她是掌控这个世界的绝对意志,然而除了她自己,整个世界似乎都不认可这种掌控权。所以她只好退而求其次,仅仅在家庭里履行她的统治(虽然她认为这显然是一种屈才)。
可是即便在家庭里,也还是对此萌生出了异议。她的丈夫终于不辞而别。过后的几个月,仅仅寄来了一张离婚协议书。她把这张协议书撕的粉碎,但终究换不回丈夫的回归。她也便只好把这一切,都履行到这2个儿子身上。对于儿子,我总是有绝对统治权的,她想。
此时,这位妇人那双威严的眼睛,看见了她的儿子。他的儿子也在人群里搜寻到了她。他迎了上去,一面向妈妈问好,一面伸手接过妈妈的大小行李。他领着妈妈穿过机场的那些长长的、经常让人迷路的走道,往停车场走去。一路上妈妈不断向他诉说弟弟一家怎样不孝顺,弟媳怎样冲撞她。他一边听一面陪笑。这种笑容,只有他自己知道,是十足的苦笑。要想让妈妈觉得他们孝顺,他想,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摘除前额叶,把他们变成彻底的行尸走肉。
他们走完那些长长的通道,来到他的白色小汽车旁。他发动了汽车。
也不知行驶了多久。他们终于驶到了他所住的公寓。那是一栋普普通通的公寓。以某市现在高的离谱的房价,他也只能买下这样一套公寓。
他把车开进地下车库,在车位上停稳,领着妈妈从车库的后门,进入公寓。
他一路在盘算着,妈妈再次见到妻子之后会有什么反应。从妈妈对妻子并不是很满意。出乎意料的是,这一次见面相当平静。母亲什么也没说,只是看了妻子一眼,便走进了前一天临时为她收拾的客房。他略微松了口气。
命运并没有让他有喘息的机会。没过几天,妈妈便开始挑剔妻子。妻子是那种传统的女人,自从嫁给他之后,便辞去了工作,在家里做起了全职主妇。妈妈来了之后,妻子虽然尽心服侍,可即便如此,妈妈也还是不满意。妈妈经常说妻子不孝顺。妻子做好的饭菜,妈妈总是嫌不顺口。妻子打扫的屋子,妈妈嫌扫的不干净。妻子洗好晾在外面的衣服,妈妈站在旁边,仔仔细细地打量,然后说衣服洗的不干净。那件衣服,在照进来的阳光下,正晒得雪白的耀眼。
妻子并不敢顶撞妈妈,只敢一个人躲着哭泣。他下班回家之后,发现妻子的眼睛总是红红的。他明白,他不在家的时候,妻子受到了太多的委屈。他对妈妈开始有一点不满了。可是,他终究还是只能苦笑。不管怎样,那都是妈妈。
渐渐他注意到,妈妈总是忘记自己的东西摆在了什么地方。这时候,妈妈就会故意指责妻子使坏,把她的东西藏起来,让她找不到。他明白,其实只是妈妈年纪大了,记忆力衰退了。妈妈却为了此事一再辱骂妻子。有一天他下班回家,刚走到门口,他就听到妈妈在大吵大嚷,骂出了一些极为难听的话。他终于忍不住了。他终于忍不住了,他为了妻子,跟妈妈狠狠地吵了一架。他长了这么大,这是第一次。
“你,你竟敢为了这个女人而忤逆我!”妈妈气得浑身发抖。
妈妈对妻子的态度越来越差。而他的心里也越来越苦闷。当他下班的时候,他把车开进车库,把车停在车位上,熄火之后,他会把这句话翻来覆去念了无数遍:那是我妈妈,那是我妈妈。那是我妈妈。
他感觉到,他心里对妈妈的怒气一天天与日俱增,他为此感到极为害怕。可是,他一点儿都不知道怎么办,他一点儿都不知道怎么办。他在上班的时候,常常去到卫生间,打开卫生间的水龙头,用冷水把自己的脸洗了又洗,洗了又洗。他想用冷水来平息自己对妈妈的怒火。这只是徒劳之功。这一切只是徒劳。冷水的效力,只能渗进肌肤,却透不到心里。
他的心里渐渐地起了一种想法。当这种想法冒出来的时候,他吓了一跳:为了让妻子不再受到侮辱,把妈妈杀掉。于是他更勤快地跑到卫生间,打开卫生间的水龙头,用冷水不停地洗自己的脸。他想把这个念头洗掉。他想用冷水把这种念头冲掉。
杀掉妈妈的想法,还是像一颗小芽儿一样,在他的脑海里扎了根。他下班回家听到的妈妈的语声,妻子每天红肿的眼睛,都好似在给这棵树施肥浇水,让这小芽儿越长越大,越长越大。
那是一个国定假日的前夜。这颗可怕的,令人想起来就胆寒的小芽儿,在他的心里长成了。
第二天早晨,他一大早就起床了,等着妻子醒来。妻子起床后,他告诉妻子,他报了一个去X地旅游的旅行团,就在今天早晨动身。可是他刚才突然接到公司的电话,让他这两天随时待命,可能需要他随时回公司,所以他去不了。
“那名额浪费也是浪费了,你替我去了吧。”他对妻子说。“妈妈也老是骂你,你正好也出去散散心。”他一面说,一面下床,蹬上了他的鞋子。
妻子默默的点了点头。她觉得,自己也确实需要散散散心了。她略微收拾了一下行装。就出了门。
妻子出门之后,他也穿上外衣出了门。他穿上外衣,随后便也出了门。
他去小区附近的五金店,买了一根尼龙绳,踹在口袋里。然后悄悄地回到了家中。
他来到了妈妈的房门前。他敲了敲门。门内没有反应。他轻轻地把门推开。他看到妈妈还在床上熟睡。他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把尼龙绳套在妈妈的脖子上,然后用力地勒紧,勒紧。
妈妈的身体再也没有动弹。他双手握着绳子,慢慢地从床边沿滑下来,瘫坐在地上。
无戒写作训练营三期第19天,学号194,樱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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