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开门的时候,我就在靠窗的一张桌前坐下了。
周日的早上,还没几个人,又下了一夜小雨,紧闭的窗子将潮湿闷得一丝不苟,有种窒息的感觉堵在肺里。拉开窗的瞬间,整个二层都活过来了,雨后清凉的空气在河流一样的风里蹦蹦跳跳地撒欢儿,世间再没有一种东西能像自然这般猝不及防地唤醒我无尽的幻想和感情。
周遭流淌着沉甸甸的静谧,呼吸的声音清晰可辨,这在公共场合极为难得,伏在桌上,让我念起千里之外淹没在树荫里的我家的窗台,陪伴多年的书桌自我离家远行起就有灰尘不断地溜过纱窗,溜满桌面,溜回那落满我细细情思的林荫路上。
我家门前栖息着一条窄窄的马路,只有7路公交车愿意钻进这里,坐进车肚子往外张望时,唯恐它的身体一个不小心就撞上路缘石。马路边围着两排行道树,无论春夏秋冬都能将这条小路包裹起来,似乎这两排树比任何街旁的书都高大茂盛,像是专门为我的崇拜滋养出的一片热土,漫步其中,恍若在隧道中穿行。春夏是绿色的,秋天就变黄,冬天则是棕白相间的,不经意喊上一声,还能听见回音似的。隧道尽头是一个圆圆的点,光芒从那里走来。
实在无法说清楚自己对树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情怀。蝉鸣激潮澎湃地自眼前涌过来时,手边的烦心事顿时就失了颜色。我必定将意识搁下,调动全身的感官,享受垂在树下秋千上的摇晃感,整个人都是轻飘飘的,所有杂念都飘走了。然后跑出家门,从小卖部拎一只小布丁,像女孩子跳皮筋似的自林荫路那头蹦到这头,眉眼里流出朗润的一条绿色小河,和高中教室窗外的一片绿荫很像。
那时的座位两周一换,中间和靠边的位置永远不能凝固。刚换到中间,我就盘算着离窗边还有几日距离,以便随时搁置我纷乱的心。那一片树荫的头顶时时擎一把阳光,风吹动时,全部闪闪的,娇阳倚在树叶上镀了金似的携着春风一层层舞蹈,犹如沙滩上一片一片慢慢奔跑过来的浪花,总让我想起裙边的蕾丝,或者脖颈上颠簸在锁骨里的银项链,仿佛看到朗朗食指下,钢琴键的轻吟浅唱,与白居易《琵琶行》中听得过气琵琶女演奏后发出的“如听仙乐耳暂明”的感慨有异曲同工之妙。
遇见过许多老师,他们出现在我人生的各个阶段,像交警屹立在十字路口,指引前行的方向。我喜爱与他们交流,尽管自己的思想常如脱光了衣服给人看一样被他们犀利的眼光所审视,但他们却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人群中极少能毫无保留地拿出自己积累多年的财富,真心为我的发展考虑的引领者。从树的身上,我看到了他们的影子,但是树没有言语。树就立在那里,只有一个身体,叶子发芽变绿又凋落,底下的根系不间断地延展,却从不告诉任何人,它只有被发现的权利。静默的,仿佛心灵宁静之时的饱满思想,比任何时刻都要集中,都要理性,情感达到一种深深的纯粹。我不得不崇拜。
世界从未停止改变,今天的多元化是一种必然的发展,诱惑的多元化也成为合理性的存在。当人们的意识也开始走向多元化的飘忽不定时,是不是忽略了这每一元分支的本身都像树一样纯粹而集中,要不也不会有它立足的一席之地。树历经千年洗礼依旧是老样子,那坚持一个信念的模样改变了吗?现当代文学老师曾感慨说:“现在的学生学习很困难,花花绿绿的东西太多,认认真真听一节课都不简单。”我不禁向窗外的树投去忧伤的目光,它在风中抖抖身子,又变回沉静时的模样。
这是最好的解答。只要看着它们,光芒就从那里走来,纯粹而坚定的情感便枝繁叶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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