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就在那里,坐在书架上的一角,一个布制沙发上。沙发颜色朴素,是浅灰色,质感我说不上,因为我没有摸过它。
它戴着一个宽边近视眼镜,应该是高度的那种。一只青蛙戴眼镜,是我这辈子见过最滑稽的事情。你想,它们的眼睛本就大得出奇,如果再加上眼镜,那眼睛可不就大出天际去了。
它不管我们,也不管它大出天际的眼睛,而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看书。像它这样的诗人作家,我想它断不会看一些《蚊虫捕捉技巧》、《病虫害防治》之类的书籍。一看,果不其然,书架上摆的尽是各国名诗人的诗集,有惠特曼的、莎翁的、泰戈尔的,等等,不一而足。它应该尤喜奥利弗,书架上有她一大本的诗集,感觉被翻的遍数多了,书脊的底部都有些烂了,露出里面的丝线来。没错,那是一本精装书。
它手上翻着的,却出乎我的意料,它正在看塞林格的《麦田里的守望者》。呵呵,一只青蛙在看《麦田里的守望者》,想想,还真是合适,如果是一个稻草人在看,我也觉得合适,蚜虫就不行。
我们对它说它弟弟失恋了,寻死觅活的。它摘下眼镜,把书放在大腿上(它的大腿真粗,像一个发胖的中年妇女的大腿),然后定定地看着我们。我却没有看它,本来这件事与我关系不大,我只是个打酱油的,我在看它摊在腿上的书。若不是我博识广闻,我还真的差一点被那书上的字吓到。那是怎样的字呢?曲曲弯弯,像相互纠缠的蚯蚓,也许在场的诸位,除了它和我之外,无人识得这是一种上古的文字——蝌蚪文。但我也只是识得,它却能读得出来,就这一点上,足可见它的学问有多深。
它看了我们一会儿,冷冷地从它的嘴里吐出这样几个字:“我没有弟弟。”
怎么可能没有弟弟?一只青蛙一次能产上千只卵,兄弟姐妹众多,怎么可能没有弟弟?
它说:“我是最小的那一个。”
我们的头儿说:“都是一次性产卵,怎可能是最小的那一个?”
“是啊,”它又说,“既然是一次性产卵,我又怎么可能有弟弟呢?”
它说得有理,读书人说的话基本上都有理。我们的头儿被它问住了,我也被问住了,我们都被问住了。被问住了的我们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承认它没有弟弟这个事实。本来我们信心满满地来找它,想让它去劝解一下它那个为情所困的弟弟,现在看来,这是痴心妄想了。
我们的头儿气馁了,我也气馁了,我们都气馁了。我们像残兵败卒一样,从它的家里退了出来。
外面天空很暗,太阳要落山了,像个被烧得通红的铁球一样挂在树杈上。门外有一条小河,河里苇草萋萋,却长得很矮,刚齐腰就吐了穗。水很清,水底沉了很细密的黄沙。没有青蛙在叫,它们都在跳一种奇怪的舞蹈,真是一个奇怪的黄昏。
青蛙弟弟也在那里,它没有跳舞,只是趴在河边的水泥地里,看着群蛙的狂欢,一言不发。它还是那样失落,定定地看着舞池中它的情人,那是一个美丽得不能再美丽的癞蛤蟆。
我知道它的痛苦,它有一副天生的好嗓子,唱起来是这样子的:“咕呀呱呱,咕呀呱呱。”可它不会跳舞,与它的姐姐(不认它的那个姐姐)一样,它有着粗壮的大腿,可它就是不会跳舞。它只会跳,不会舞。
我们走到它的身边,它对我们说,“我失恋了。”
这我们知道,它都说过一千次了。
“我的姐姐不愿意过来看我吗?”它接着问。
我们说是的。
“那好吧,”它说,“我也没有什么牵挂了。”
它说这样的话,我们就吓了一跳,赶紧去拦它。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次我们没有拦住,它嗖地一下跳到河里去了。
它终于还是跳河自尽了,真是一只痴情可怜的青蛙。这时我的脑中突然传来它姐姐的话,“甭理它,青蛙是会游泳的。”
这难道是一场闹剧?我看着群舞的青蛙,对着铁球般的夕阳,在寂然无声的河边,突然感到滑稽可笑。
(故事源自我昨晚的梦境,喋喋乱语,疯人痴言,朋友们不要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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