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 think love is a touch and yet not a touch
一.
"陆洛，陆洛大帅哥，起床出去浪。"好好一个可以偷懒的周末，还不到早上九点，室友黄磊就毫不留情地开始了日常吵闹。陆洛烦躁地翻了个身，在突如其来的强光下不适地眯眼。
"嘿嘿。"黄磊握着窗帘得意地笑，"大千世界多么美好，你怎么舍得睡觉？"
"啧，自己出门会死啊？"陆洛砸过去一个枕头，"小黄鸭，再吵煮了你。"
"陆洛，你真不够意思，好歹我们从高中到同居的友谊呢！"黄磊拿起手机，"要是林沐恩在你就不会这样了。"屋内静了几秒，陆洛闷闷的声音响起:"都差不多。"
"得了吧，你……"黄磊的声音戛然而止，陆洛懒洋洋地偏过头，一部颤抖的手机出现在他眼前，屏幕上有个熟悉的身影。"陆洛，这，这不是林沐恩吧？"黄磊还在颤抖。
陆洛瞳孔一缩，起床草草整理了一下就夺门而出。黄磊目瞪口呆了一会儿，不解地喃喃:"好端端的，跳什么楼？"
"这女孩站了两个多小时了，累不累啊，不如跳下来算了。""怕是不敢了吧，怂货，跳呀！"陆洛赶到玉景路大厦时，便听见有人在喊。他舒了口气，仰头盯着那个模糊的人影，费力地向前挤。忽然旁边一人喊道:"别犹豫了，跳呀，哈哈哈！"那道人影应声晃了晃，看不见了。陆洛腿一颤，脑内轰然作响，一把揪住那人的衣服，赤红着眼嘶声道:"你他妈快死了没人作伴啊，老子送你一程怎么样？"那人吓了一跳，抖抖索索的:"她，她自己跳了，关我什么事？"陆洛气得发抖，正想一拳抡过去，一个声音道:"还没跳呢，打晕救下来了。你激动啥呢！"陆洛不自觉松了手，后退几步。四周嗡嗡的，有人一把推开了他，有人言词激烈地骂着什么，他全然没有反应，只是呆呆地蹲坐下来，双手抱住头。
林沐恩，从什么时候开始，你逐渐变得面目全非？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过来拍他肩膀:"陆先生，你还好吗？"陆洛颤了一下，抬起头，才发现周围的人已经散光了，如同看完一场普通的闹剧。
"陆先生？"那人继续拍他，陆洛这才发现有个职员模样的人站在他面前。"您是？"他试探地问了一句。
"啊，是这样，我们老板请你喝咖啡叙旧。"那人温和地笑笑，示意他看前面那辆车。陆洛扭过头，看见一个神色冷厉的男子靠在车门上，摆弄着手里的银质打火机。像是察觉到他的视线，神色淡淡地望过来。陆洛和他对视了一眼，忽然唇角一勾，似笑非笑:"好的，稍后便到。"
他用手指摸了摸下巴，觉得自己想起了答案。
是了，是从她认识秦野开始。
二.
上午的咖啡馆人不多，微淡的天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下，笼着略有些空荡的大厅。陆洛慢慢抿着咖啡，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对面那个低垂着眸搅拌咖啡的男人::"秦大老板，今天怎么有空亲自见我？我挺想念你那只小狐狸的。"
"别乱讲。"秦野仿佛笑了一下，"你不是有很多问题想问我吗？"
陆洛挑挑眉，恍然大悟道:"原来老天爷还是听得到我卑微的愿望啊！但是呢，"他突然倾起身向秦野逼去，略低下头盯着他的眼睛，"万一你告诉我的是假的答案呢？"
秦野往后仰了仰，好整以暇地开口:"所以，给你一个亲眼去见证的机会，接受么？"
陆洛怀疑地看了他一眼，坐回椅子:"说来听听？"
秦野从包里取出一份文件推过去:"听说过我名下的路林疗养院么？这是他们最新的一个研究结果。我会把沐恩送去那里治疗。"
陆洛翻开文件扫了几眼，皱起好看的眉:"意识对接治疗，这不是治疗心理疾病的吗？你是说，林沐恩有心理疾病？"他愠怒地站起身，"怎么可能，你对她做了什么？
"从高中开始。"秦野施施然换了个坐姿，"你不知道而已。"
"高中？我和她在一起的时候？"陆洛瞪大眼睛，"怎么会？"他又像是懊恼地摸了摸头，不知所措地呆了会儿。
秦野没有说话，往座椅上靠了靠。
"那行。"陆洛咬了咬牙，"希望在我进入她意识的时间内，你能保证她的安全。"
"那是自然。"秦野收回文件。
回到合租房，黄磊又开始念叨:"陆洛，刚才我在网上看到现场好多人都在让林沐恩跳，人渣吧这些。"他顿了顿，望了陆洛一眼，"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林沐恩她没事吧？"
陆洛摊到床上，揉了揉眉心:"小黄鸭，高中你觉得林沐恩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高中？"黄磊回想了一下，"你是她男朋友都没感觉，我还能感觉出什么。到底怎么了？"
"没事，我就回忆回忆。"陆洛疲惫地合上眼。
"那个，洛子，我就说说，你别往心里去。"过了一会儿，黄磊小心翼翼地说，"我想起好像从高三上学期开始，林沐恩就有点怪。你那时不是老爱睡觉么，林沐恩原来从不管你，但高三开始，她就老爱看你。而且，高三后期你们不是有点疏远吗？但她有时候会趁你不在偷偷帮你做事，我问她，她好像很哀伤的样子，说你们没有可能了。我觉得，你们的分手，可能是她遇到什么事，而并非不爱你了。"
没有回答，黄磊叹息了一声，开门出去了。陆洛睁开眼，侧头凝视着床头的贝壳相框。白裙的女孩披着柔软的长发，眸光清亮地看着他，阳光笼在她身上，显得十分美好。陆洛失神地伸出手，抚上女孩皙白的脸颊，触感冰凉。一滴泪顺着他狭长的眼角落下，倏忽不见。
"林沐恩，为什么呢？"
三.
秦野打开自己办公室的门，先是愣了愣，随后似是无奈地摇了摇头。红绒窗帘全被人拉得严实，靠窗的办公桌旁隐约有个窈窕的人影。突然呲啦一声，火苗蹿起，描摹出女子精致的眉眼。她擎着红烛，眼角微勾，似是传说中夺人心魄的鬼魅。秦野刚想伸手打开壁灯，忽然感觉到臂上有柔软的触感，一时停止了动作。女子松开他的手，纤长的指尖虚虚点上自己的唇:"秦野，你说是蜡烛更红，还是我的唇更红？"她暗示性极强地凑近他的脸，眸光潋滟。
秦野后退几步，没有回答。女子轻笑一声，将蜡烛靠近自己，任由火舌舔噬她诱惑的红唇。
"你疯了！"秦野攥住她的手，夺过蜡烛扔在地上，拉开窗帘，焦急地捧起女子的脸:"怎么样，烫伤没有？"女子唇瓣有些青紫，秦野碰上去时她仿佛吃痛般缩了缩，旋即笑起来，无声地做了个口型，香甜的气息萦绕在秦野的鼻翼。他的手僵了僵，迅速地收了回去:"不行，自己擦药。"
"林沐恩怎么样？"女子并不急着出去拿药，她站在窗边，声音柔媚。
"陆洛答应了。"
"哼。"女子不屑地应了一声，她转过身，向门口走去。
"我有时很嫉妒林沐恩，"她忽然淡淡说了句，"起码她有一个那么爱她的人。要是我像她那样，我什么都不在乎。"
秦野张了张嘴，没出声，他只是默默看着女子离开。
"会找到那个人的。"待高跟鞋的声音远去，秦野轻轻呢喃了一声，"吴舒。"
陆洛神色复杂地看着昏迷的林沐恩，一旁的工作人员还在不厌其烦地继续介绍注意事项:"陆先生，刚开始您接触到的是表层意识，那个领域尚在我们接受范围内。但一旦开始往深层过渡，便会变得混乱无序，空间也会动荡不稳，那时候，林小姐的意识会十分强大，您一定要努力和她沟通，但不能刺激她，以免被她的意识吞噬。"
"我明白了，开始吧。"他坐在林沐恩身边，任由意识在仪器的帮助下沉沦。
四.
"哥哥？"陆莹悄悄用狗尾巴草碰了碰躺在草地上男孩的鼻尖。男孩皱了皱鼻子，翻了个身。陆洛叼了根草叶，远远看着。他记得这里是他小时候的家，但没人看得见他，那他应该做什么呢？他往四周望了望，蓦然，眼神一动。
一个青色连衣裙的小女孩正踮脚从后院栅栏往里看。陆洛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陆莹冲那女孩喊:"喂，你是谁？"女孩缩了缩，回身跑开了。
"诶，你等等！"陆莹扔掉狗尾巴草，追了出去，"你可以和我们一起玩的！"
陆洛也一并跟了出去，那女孩已经站住了，怯怯地跟陆莹说话:"我叫林沐恩，刚跟妈妈搬过来的，发现这里有花园，过来看一看。"
陆洛抬眼望向不远处的普通楼房，记起林沐恩好像说过，她父亲在工地上出了事故逝世了，于是家里领了一笔赔偿金，买下了这里的房子，虽然赔偿金数目不小，但林沐恩的生活还是很艰辛。陆洛自己家庭条件好，住的是小区别墅，那时候根本不理解林沐恩的一些难处。他又不自觉地看向幼年林沐恩，眼里有疼惜。
"你也喜欢风信子？"陆莹不认生，很快便牵起林沐恩的手，带她走入后院，一边走一边说，"那我们以后可以一起种花，我觉得你比我哥哥靠谱。喏，他就在那。"陆莹指了指男孩。
林沐恩犹豫了一下，轻轻点了下头:"那我会给我妈妈讲明白的。"
"那我也会告诉我妈妈，"陆莹眉眼弯弯，"我交到一个新朋友。"
陆洛看见小林沐恩的眼睛亮了一下，焕发出别样的神采。
这时，男孩醒了:"唔，莹莹？"他揉着眼睛往四周看了看，目光定在林沐恩身上，"这是？""我的新朋友，林沐恩。"陆莹骄傲地仰起头。男孩打量了一会儿不安的小女孩，戏谑地笑道:"莹莹，我觉得她更适合做妹妹，又温柔又乖巧，还很漂亮。"
陆莹气鼓鼓地皱了皱脸，偏过头去不理他。男孩温柔地笑笑，起身向林沐恩走去，微微俯下身子，伸出一只手:"那么，这位小公主，你愿意做我妹妹吗？"
林沐恩无措地抓紧裙子，小脸有些泛红，眸中有种挣扎的渴望。她细如蚊蚋地问了一句:"那，那陆莹怎么办？"
陆莹闻言，牵起她的手:"没事，反正他还是我哥哥，而且我也挺喜欢你的。"
林沐恩最终还是握住了那只手，轻轻道:"哥哥。"
男孩开心地眯脒眼:"我会好好照顾你的，妹妹，我叫陆洛。"
五.
陆洛看着小时候的自己，有些啼笑皆非。可就当男孩说完那句话时，幼年林沐恩忽然转头看向一旁的陆洛，嘴角裂开一个诡异的笑容。陆洛一惊，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可此刻空间突然开始崩溃，小林沐恩静静站在他面前，向他伸出手。陆洛别无他法，小心翼翼地回握，眼前忽然一白。
炽热的阳光刺进眼睛，陆洛伸手挡了一下，意识到应该是空间发生了转换。看来不是特别复杂，他漫不经心地想着，可是，林沐恩为什么会露出刚才那样的表情？
还没来得及细想，前方一阵喧闹吸引了他的注意。陆洛循声望去，一眼看见了被众人围堵、抱着球的自己。好像是初中的球赛？正回忆着，初中陆洛已经利落地起跳完成一个投篮。
"耶！"全场爆发出一阵欢呼，"陆洛！陆洛！"不知谁起了个头，此起彼伏的喊声响起。而这个占据了全场焦点的男孩只是头也不回地冲叫喊声最大的方向挥了挥手，便向休息区走去。
陆洛站在球场上，将四周扫视了一圈，没有看见林沐恩，疑惑地跟了进去。
"陆洛，今晚有庆祝胜利的party诶！"陆洛刚走进去，就听见有人对初中的自己说。
"唔。"初中的陆洛含糊地应了声，继续拿毛巾擦汗。
"对了，林沐恩也会来。"突然有人说。"真的！那今晚可得好好表现。""人家大学霸，你算什么。""陆洛成绩也不见得好，人家不也挺喜欢？""那是陆洛大帅哥。"突然提到林沐恩的名字，男孩们像炸开了锅，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陆洛无心去听这帮少年的话，他在思考，如果林沐恩不在这里，那这段记忆是谁的？
他忽然冷不防地瞥见了一双美丽熟悉的眼睛，在休息室的窗外，正对着初中陆洛所在的方向。更奇怪的是，那双眼睛看见了他，并露出狡黠之色，随后消失了。
那是，林沐恩？陆洛吃了一惊。
他望向初中的自己，后者不悦地皱了皱眉:"你们别去打扰沐恩。"四周的男生心照不宣地互相递了个眼色，把话题转移了。
陆洛不紧不慢地跟在初中的自己后面，走进了包间。如果他没记错的话……
包间内，明亮的灯火辉映着喧嚣，黑裙的女孩扎着凌厉的马尾，格格不入地嵌在人群里，细白的手指轻翻着书页，鸦睫低垂。
"陆洛来了。"有人嚎了一声，女孩立刻仰起脸，绽开一个明艳的笑容:"洛哥哥！"陆洛看着自己点点头，径直走过去拿起那本书，翻看了一下。"《破碎故事之心》？什么时候开始看塞林格的书了？"他亲昵地刮了刮女孩小巧的鼻尖。女孩吐吐舌头，指了指自己旁边的座位，期待地看着他。"好吧。"初中陆洛紧挨着林沐恩坐下。
陆洛怀念地看着，想起他和她在一起的日子，忽然感觉到一种怅惘的幸福。
果不其然，饭后大家如陆洛记忆中般，玩起了真心话大冒险。因为是同学组织的聚会，大家都偷偷喝了些酒，还有些人叼起了香烟。炽热的空气不断发酵，颇有些迷醉之感。
陆洛看着自己的双颊泛起红晕，还在继续不依不饶地玩游戏。不知过了多久，瓶口对准了他。
"嗝，大，大冒险！"他摇摇晃晃地说。
"你醉了，洛哥哥，选真心话吧，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林沐恩托着腮，眼神清明。
初中陆洛看着她，反应了一会儿:"那就，真心话！"他手一挥。
"陆大帅哥，你喜欢谁？"一个女孩借着醉意大胆开口。
"喜欢谁？"陆洛看见自己重复了一遍问题，不假思索地回答，"我喜欢沐恩。"
"噢……"周围忽然躁动起来，"林妹妹，答不答应？"
"他喝醉了，不算数的。不过，"林沐恩抬手解了发带，长发散落，泛着馨香。她微微一笑，郑重地把发带套在身旁人的手腕上，"塞林格说，爱是想触碰却又放开手，可我偏不信。喏，现在把你绑住了哦，洛。"
她笑得恣意，眼角却有些凉薄。
六.
陆洛一愣，他对这事完全没有印象，而且第二天他手腕上亦无发带的痕迹。更令人困惑的是，根据他之前查阅的资料，表层意识一般是对于意识主人非常重要的记忆片段，为什么这样玩笑般的场景，会在林沐恩心中占据如此重要的地位？他合上眼，有些眩晕，恍恍惚惚地听见有人哼唱着模糊的歌谣:
"I wish I could
Sit here all alone
Thinking this is okay
Don't need anybody tonight
Just complete silence and the candle light"
陆洛睁开眼，有风拂过，温柔的夕色游离在少女单薄的身影上，为她笼上淡淡的光晕。
街道略有些空旷，林沐恩提着背包，断续地哼唱。这应该是，高中她兼职回家的路？陆洛打量着四周，拐入了一条逼仄的小巷。
垃圾杂乱地堆在地上，散发出腐臭。几只脏兮兮的野猫飞快地蹿出又消失不见，在地上留下斑驳的血迹。林沐恩脚步轻快地走进去，忽然轻轻讶异了一声。
道边蜷着一个人，身上的皮衣被撕破了，露出狰狞的伤口。他听见响动，扭过头，面色阴冷。
"秦野？"林沐恩低呼一声，上前扶起男孩。男孩推拒了一下，却不小心牵动了伤口，疼得嘶了一声。
"别乱动，好歹是同学。"林沐恩吃力地扶起他，跌跌撞撞走了几步，"上医院么？"
"不用，附近有个酒吧，把我送过去就行。"秦野没再动作，疲惫地闭了闭眼。林沐恩没有多问，知道方向后便出发了。
"谢谢你。"半晌，陆洛听见秦野低低地说。
林沐恩的脸有些发白，等她终于扶着秦野挪到那个酒吧时，天已经完全黑了。迷乱的霓虹混着暧昧的音乐，铺天盖地地占据了整个世界。
酒吧门囗停着几辆摩托，几个混混模样的人看见秦野这个模样，惊得连忙凑过来，七手八脚地把人迎了进去。不一会儿，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孩走过来，她穿着紫红的露肩裙，裙边缀着细细的亮片，面色是与穿着完全不符的焦急。
"谁干的？回头叫人过去弄死几个。"她忽然发现了林沐恩，"这是？"
"同学，碰见了。"秦野言简意赅。
"什么同学啊，在这种地方？"女孩有些怀疑，"今天不是放假了么？"
"哦，家里条件不好，出来打打工。"林沐恩勉强笑了笑。
"你经常这么晚么，也没人陪着？"正在处理伤口的秦野冷不防问道。"啊，家里比较近，没什么的。"林沐恩拢了拢头发。
陆洛看见，秦野若有所思地敲了敲桌子。
七.
陆洛有些惊讶，他不知道这件事的存在。有时他如果可以从家里溜出来也会去接做兼职的林沐恩，但这样的机会毕竟不多。所以，他理所当然地认为，林沐恩是和秦野在兼职过程中认识的，但现在看来，秦野应该是因为这件事才开始做兼职的。
那么他的目的是？
眼前骤然一片黑暗，陆洛眨了一下眼，怀疑自己失去了视觉和听觉。
四周听不见任何声音，陆洛摸索着走了几步，依然听不见响动，看不到光亮。
恐惧突然袭上心头，夹杂着零碎的疼痛，有什么尖利的刺，密密麻麻地扎进皮肤。陆洛拧起眉，不自觉地蜷起来，徒劳地想要减轻这痛苦。
他仿佛晕了过去，又疼醒过来，听见淅沥的雨声，不远处依稀有肢体碰撞声和女生的叫喊。他不安地瑟缩了一下。
眼前闪过磅礴的电光，一团破碎的血肉映着惨白的色泽。
"不要，走开。"压抑的哭泣声。
潮湿的水流弥漫开来，携着浓郁的血腥味。
"求你，我有爱人，很爱很爱的人。"挣扎声愈加激烈，女孩还在不断哀求着，气息却越来越微弱。
陆洛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身体微微颤抖。
"啊啊……"陡然一声变调的叫喊，凄厉得仿佛号哭。陆洛一动不动地站着，泪水无声无息流了满脸。
雨声浩荡。
"林沐恩？"一盏路灯闪了几下，明亮起来，"对不起，今天晚……"
声音戛然而止。
秦野攥紧拳头，一脚踢开伏在林沐恩身上的男人，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身后跟着一个红衣女孩，正灌着一瓶酒。她看见这情景，把酒瓶抛给秦野，飞奔过去扶起地上奄奄一息的女孩。
陆洛想走过去，却迟迟迈不开腿。
秦野狠狠拽起那个形貌猥琐的男人，一脚踢在他腹部，又将酒瓶砸在他身上，眸中是暴涨的戾气。
"不管你是谁，"秦野嘶声说，"也不能在我的地盘撒野。"他掐住男人的脖子，露出一个狞笑。
"你说，这下怎么办呢？"他伸手指向林沐恩，没等男人开口，再次一巴掌抡过去。
陆洛漠然地听着男人的惨叫，他慢慢向林沐恩靠近，直到看见她毫无生气的瞳孔。
此刻，那个照顾她的红衣女孩整理好一片狼藉，轻轻俯下身，似是快意又似是怜悯地注视着她:"可怜的小绵羊，这下，你再也没有了爱的能力。"
陆洛看见林沐恩漂亮的眼睛里落下了一滴泪。
"秦野，差不多行了，她要快点进行治疗，不然伤口炎症会加重。"女孩俯身抱起林沐恩，动作轻柔。
八.
拥挤的居民楼参差不齐地歪斜在脏兮兮的街道上，陆洛轻掩住口鼻，空气中弥散着令人作呕的臭味，面色酡红的男人摇摇晃晃地握着酒瓶，胡话连篇。
忽然他背后被人推了一下，陆洛愣了愣，回过身。
"小子，看你穿得不错嘛。借几个钱给爷花花怎么样？"刀疤脸的男人倒提着一根铁棍，颇具威胁意味地晃了晃。
陆洛讨好地笑了笑:"大哥，打个商量，我给你钱，帮我找个人呗？"话音未落，铁棍已经贴上他腹部，男人露出一口焦黄的牙齿:"听清楚，是找你要钱，你可没资格跟我谈条件。"
"是吗？"陆洛笑意深了几分，他猛地抬手抓住铁棍，旋身一个飞踢，男人没有防备，狼狈地倒在地上。
"哼。"陆洛转了转手上的铁棍，"这下肯开口了么？"
男人忽然暴起，陆洛脖颈一凉，一把小刀顶在他脑后。
陆洛满不在乎地勾了勾唇，手肘一顶，男人吃痛松手，胸口挨了一棍，又被重重摔在地上。
"林沐恩。"陆洛慢条斯里地吐出三个字。
"那个不干净的女人啊……"男人诡异地笑了笑，陆洛拧起眉，眼前的人忽然消失了。
他疑惑地继续前行，四周有些模糊，仿佛笼上了淡淡的雾气，隐约听到不远处有婴儿的哭声，待走近了，看见一个女人粗鲁地摇晃着怀中的孩子，嘴里骂骂咧咧。
"请问，林沐恩在这里吗？"女人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找她有事？小伙子，那女的会让你蒙羞的。"
陆洛有些气恼，还没说话，人影又不见了，几个疯子坐在角落盯着他。
"林沐恩，贱女人。"疯子咯咯笑。
一股寒意涌上心头，陆洛疯狂地奔跑起来，沿途景色阴郁，无数嘶哑的声音回响:"她已经不是你爱的人了，她脏了，不，她一直那么脏。"
陆洛忽然看见一个衣服散乱的女人，她媚笑着，任由身前的男人把手伸进衣服里揉捏，淫声浪语。
"她和妓女，有什么区别？"
陆洛张张嘴，却听见一个沉稳的男声:"沐恩，已经没事了。你只是需要休息。"
平静的风声。
"那个男人不会再出现了，你安全了。"
天色忽然明朗了一点。
"只受了皮外伤，你依然是原来的你。"
"可是，原来的我，也根本没有可能。"
低低的女声在空间里落寞地回荡。
"我们，没有可能。"
九.
陆洛终于看见了林沐恩，她坐在吴舒的对面:"你说的对，有时再怎么努力，也跨不过人与人的距离。"
吴舒眼角微勾:"所以，你决定留下来？"
"我和你们才是一类人，又何必企求太多？"
"我们？你是指出身卑微，家庭困难？"
吴舒笑得尖锐。
"不，"林沐恩叹了口气，"是我们注定的遭遇。"
她痛苦地捂住头:"我曾想，如果我可以考一所好大学，也许，还可以和他在一起。"
"可是，出了那样的事，要不是秦野，或许……"
"是我的奢望了，像我们这些人，早已注定了那些骨子里的烙印。阴暗的，迷乱的，堕落的，绝望的，混着欲望，虚假和孤独。"
她低低地笑了，仿佛泣血。
"至少他爱你。"吴舒轻轻说。
"他的爱，哈，是光啊，能给予一切，而我能给予回应的感情，是腐朽的，束缚的，是阴暗里的花朵，是恨不得将他拖入泥沼的占有。"
"你说，我怎么舍得？"她眼神晦暗，压抑着扭曲的疯狂。
吴舒缓缓起身，艳红的长袍轻曳:"真好啊，你会爱。"
"我要用我的牙齿，如同咬着一枚熟透的果实。
我要亲吻你的嘴唇，约翰。
可为何你不看着我呢？"
她血红的唇一张一合，神色轻佻，眸中却尽是虔诚。
陆洛怕她们发现自己，侧身隐在窗帘后，悄悄露出眼睛。他记得这段台词，出自于王尔德的《莎乐美》。昏暗的灯光下，吴舒的长发半掩住脸，妆容诡艳，素白的长袍滑落，皓雪般肌肤上交叠着狰狞的血痕。
"但我不会。"
十.
晨曦初露。
陆洛拖着行李箱，缓缓扫视过候机厅，黑色皮衣的女子拿着小镜子，漠然地涂抹着口红。他缓缓走过去，坐在她身侧。
喧闹的大厅忽然静止了，陆洛屏住呼吸。
"好久不见，洛。"女子缓缓扭过头，露出明媚的笑容，"找我有事？"
一把小巧的手枪顶上他的太阳穴。
"沐恩，这是何意？"陆洛扯开一个笑。
"这么多年，你没有调查过我的身份吗？"冰冷的声音。
"抱歉，秦野把你保护得太好，我只知道你是他公司的执行总监。"陆洛瞥见她纤长脖颈上的纹身，那里仿佛特意开了几颗扣子。
"呵，"林沐恩不屑地笑了笑，"重新介绍一下，在下夜曼。"
陆洛心下一惊，他当年拜托一个做黑客的朋友调查秦野公司时，发现秦野有偷偷培养杀手，不过不清楚身份，其中有一个就叫夜曼。
"没想到吧，当年那个只会瑟瑟发抖的女孩，现在能杀人了。"林沐恩偏了一下头，眯眼欣赏着他的表情。
"所以，这一切都是个骗局？"陆洛面色镇静。
"没错，秦野让我杀了你。"
"不知我哪里触怒了秦大老板？"陆洛尝试动了动脑袋，那把枪又顶重了些。
"你这些年搞的那些小动作，你以为没有人发现吗？"林沐恩凑近他，吐气如兰。
"沐恩，我这都是为了你啊……"陆洛苦笑了一声。
"那么今天就道别吧。"风拂起她披散的长发，"在这个难忘的地方。"
陆洛记得，这是他们离别的地方，他当初问林沐恩愿不愿意跟他一起出国留学，林沐恩拒绝了，在机场对他说:"我等你回来。"
可在他留学后没多久，她提出了分手。
思绪从回忆中抽离，陆洛想，爱情真是个有趣的东西，它能让一个人念念不忘，让一个人心甘情愿。
恨么？可为什么，总有执着的不舍。
痛么？可为什么，总想要飞蛾扑火般触摸。
悔么？可为什么，苦涩中总带着甘美，交织成密密麻麻的眷恋。
他微笑着闭眼，伸手触上那把枪，叩动了迟疑的扳机。
也许，这便是爱情的魅力吧，引诱世人在红尘中流连，沉沦，迷失方向。
"砰！"枪响在大厅里久久回荡，林沐恩晃了晃，倒在血泊中。
陆洛难以置信地睁开眼，他跌撞地扑过去，小心翼翼地扶起脸色苍白的女子:"沐恩，没事的，我们去医院，你别睡觉，好吗？"
他全身都在颤抖。
"陆洛，那把枪，子弹是向相反方向走的。你当时开枪，我真的……很开心。我知道，你很爱我，我也，咳，很爱你，只比你多，从来都没有，少过。"
"我知道，我知道。"陆洛已经哽咽了，"可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啊？"
"这个地方，只能进，不能出的，我的心魔太强大，会把你，咳，困在这里。"
"我愿意的，不出去就不出去，只要有你。"
"别开，咳，玩笑了。你，要好好的，我希望……"空间渐渐崩裂，隐约中，女子笑着拥住他，"洛，你回来啦？"
不，我从来都没有离开过你。陆洛睁开眼，苍凉的月光照在身侧人平静的睡颜上，仿佛时光静好。
那一夜，泪水浸湿了病床。
对不起，我终究没有救回你。
十一.
陆洛呆呆地坐了一晚，完全没有意识到白天的到来，直到门囗响起拍手声。
"陆先生，恭喜恭喜。"秦野背后跟着吴舒，看似悠闲地踱进来，"看来，你已经把她杀死了？"
陆洛眼里带着血丝，恨恨地看着他:"怎么回事？"
吴舒上前一步，挡在秦野身前:"小可爱，别忙着激动。"秦野面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你没有害死她，喏，还有呼吸呢。"吴舒指了指仪器。
陆洛一震，连忙回过身去确认:"是这样……那到底是？"
"你杀死的，是她的执念。林沐恩放不下自己的过去，她早已习惯了回忆的侵蚀，放纵自己浸没在血腥与黑暗里，看不见美好，也感受不到爱。这也是秦野那段时间将她培养成杀手的原因，她以精神的堕落存活。"
"秦野很着急，林沐恩原来救过他，他不可能看着她这样下去。于是，他组织了这项研究，并且成功了。但林沐恩的执念异常强大，我们必须让她动摇。"
"于是就让她来杀我？"陆洛接过话题。
"没错，现在看来成功了。"
"那她？"
"过几天应该会醒的，醒了的话，你就带她走吧，保护好她，不要再回来了。"秦野说完，走出了房门。
陆洛在医院守了四天，第四天晚上，他迷糊着做了个梦。梦里，林沐恩白衣飘飘，在楼顶上仿佛摇摇欲坠。
"洛，我真的要离开了。"她看着他，眸中有不舍和怅然，"你说，我做错了么，他们都要我死。"她望向楼下黑压压的人群，神情空洞。
陆洛反应过来，这是林沐恩的执念，他还没开口，就又听见平淡的嗓音:"像我们这种挣扎在无边黑暗中的人，不能正常地欢笑，不能依赖信任身边的每一个人，我们的痛苦只有自己品尝，我们的伤口只能独自舔舐，就这样孤独绝望地苟延残喘，只有血腥和疼痛才能让我们感觉到自己的存在。"
"所以，当我们看见光时，我们该怎么办呢？我们会想要抓紧，想要占有，以此点燃自己漫漫无边的黑暗。可是，光怎么可能，只属于我们呢，它普照万物。"她回过头，笑容扭曲疯狂。
"我嫉妒那些人，差点发疯了呢。"
陆洛后退了一步，"林沐恩"又恢复了平静的神情，"洛，你也怕我么，你也觉得我错了，我该死？"
陆洛摇了摇头，有些茫然。
"呵。"女子前进了一步，"不用害怕，洛，你不会再见到我了。"
"我只是想知道，我还有被人珍惜的资格么？谁会来，渡我？"
"果然，不会有人在乎啊。"她突然倾身，直直坠了下去，衣袂在风中猎猎扬起，像一只零落的蝶。
陆洛收回徒劳伸出的手，表情莫测。
林沐恩觉得自己仿佛做了一场梦，她睁开眼，看见自己朝思暮想的人，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那人先是惊慌失措地站起身，然后仿佛下定决心似的，俯身郑重地抱紧了她。
林沐恩身体下意识地一僵，仿佛想起了不好的回忆。但当她看见那人小心翼翼的孩子般的神情时，却释怀了。
没关系，因为是他啊，那个她爱着也爱着她的人。
林沐恩仰起脸，露出一个调皮的笑容。陆洛颤了颤，失神地看了她一会儿。
他贴上她的额头，喃喃道:"沐恩，你回来了，不怕，我以后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林沐恩湿了眼眶，她抱紧身上的人，吻了他的唇。
嗯，我知道，我也会，一直一直陪伴你的。
陆洛和林沐恩，从来，都没有分开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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