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 睡觉

韩老头打前年老伴儿去世之后，就生出了个怪毛病，晚上睡觉要有人陪，灯也要一直亮着，嘴里还总念叨着：“淑珍，别怕，有我陪着你呢。”

韩老头钻进被窝，掖了掖被角，左手往旁边伸去，拉了拉淑珍，可淑珍躲开了，一闪身坐在了离他不远的沙发上。

淑珍笑着，不说话，静静地看着韩老头：两道细弯眉、月牙儿眼，就像年轻时一样。

灯突然灭了，淑珍的身影也一下子消失了。

“爸，睡觉了。”韩老二按下了开关，揉了揉眼睛回了屋。

韩老头披着衣服下了床，走到门旁边，把灯打开了，淑珍又回来了。

韩老头今年83岁，有三个儿子，儿子们跟他住同一个小区。老大老二住三期，他和小儿子住二期，楼门对着楼门。

一天，韩老头把三个儿子叫到身边开了个会，提出了个要求，就是每天晚上儿子们要轮流着过来陪他睡觉，睡到早上他起床之后再回家。

第一天值班的是韩老二。晚上20:00，韩老二就过来了。韩老头睡得早，吃过晚饭没多久，就回了屋。韩老二没事干，也早早地就躺下了。

韩老二有失眠症，耳朵里总是生出一种“嗡嗡嗡”的声音。他打开手机看小说，也不知看了多久，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凌晨三点，韩老二被霹雳磅啷地声音震醒了。他起身，打开门，见是韩老头在烧开水。“爸，你干嘛呢！”韩老头耳背没听见，韩老二放大了声音，凑在韩老头耳边嚷嚷着：“爸，你干嘛呢！”

韩老头看了看儿子，笑了笑，没说话，喝了杯水之后，背着个大刀就出了门。

每天凌晨出门耍大刀是韩老头保持了几十年的习惯，1米63的身高扛着个1米8的大刀，一个人在暗夜中挥舞着。

韩老头耍大刀的这个习惯儿子们是知道的，凌晨出门也清楚，只是那时有妈陪着，自己感受不到辛苦，他们还总是对别人夸赞着：“我爸身体好，腰板硬朗，全仗着耍了一辈子的大刀。”

一晃半年过去了，儿子们渐渐地心生厌烦。

“老这么着不是个事儿！谁受得了，他身体好了，我们身体搞坏了”。“我每天还要上班，每天都困得不行”。“他起的太早，我这刚睡着，他就起来了，还霹雳磅啷地弄东西，就是想睡也睡不了了”。

三个儿子嘴上埋怨着，但谁也不敢在韩老头面前表现出一点儿不情愿，每天只能等着韩老头出门之后，自己再回家补觉。

韩老头一直没松口，不让儿子们陪了。儿子们也总是揣摩着父亲的心理，不知这样的日子到哪一天才是个头儿。

"以前没觉得爸这样啊！""他这是害怕吗?妈走了，他一个人不习惯了？”"每天都开着灯睡觉，他也能睡得着！”“这都大半年了，他也该适应了”......

有一天，韩老头说，他想找个保姆，每天只需要给他做做饭，晚上陪他睡觉就行，其他的什么也不用干。

儿子们听到韩老头这么说，心里别提多高兴了，赶紧忙活着找保姆这件事。

月薪4000元，会做饭，男女都成，包吃包住，不用做家务。

韩老头是农转非的户口，每个月有两千多块钱的养老金，大队每年还补助三万多钱，加上这么多年攒下的家底，自己负担个保姆不成问题。

一个月后，经人介绍，终于有了消息。一个东北男人，50岁出头的年纪，身体健康，会做饭，只是临近年关，男人要回家过年，答应着过完年就过来。

儿子们也有了盼头儿，难熬的日子也见了头儿。

过了十五，还不见男人回来，儿子们有些着急，打听着回来的日期。介绍人说，他家里有事儿，打了电话说他不来了。

一颗燃着的希望就这么破灭了。

日子像往常一样向前滚着，韩老大韩老二韩老三拖着疲惫的身体，每天晚上往返于韩老头和自己的家。吃过晚饭过去，凌晨披星戴月地从韩老头家出来。

这样的日子一过就过了一年多。

韩老头的怪毛病一点儿也没有改变，每天有人陪着睡觉，睡觉一定要开着灯。

找保姆的事情也一直没有放下。终于有一天，一个47岁的东北女人答应着过来照顾韩老头，一天做三顿饭，可以住在韩老头家里。

女人能干，做饭也好吃，酸菜炖白肉尤其合韩老头的胃口。韩老头总是对女人做的饭赞不绝口，每次到儿子家就夸得停不下嘴。二儿媳妇和小儿媳妇听了，脸啪嗒一下子就掉了下来，嘴上酸酸地说：“我们做了快两年的饭了，还不如这个来了几天的人。”韩老头自从老伴儿去世之后，就三天两头地到儿子们家吃饭，要不就是媳妇儿们把饭送过去。

"你们也真是，老头儿喜欢吃她做的饭还不是好事儿！你们不是还省事儿了呢嘛！”儿子们不仅为自己的媳妇儿们高兴着，也庆幸着自己终于解脱了。

一个月之后，女人突然提出不干了，一问才知道女人嫌工资给的低，她想要4500，韩老头不同意。

女人说道：“我出来是挣钱的，我家里有男人有孩子，我就是想出来多挣点儿钱，可你们就给这么点儿钱，还想让我陪着睡觉。”

韩老大韩老二韩老三听出了女人的话茬儿，当初不是说好了，包吃包住，一天三顿饭住在家里嘛，再说也有自己单独的房间，说陪着睡觉只是屋里有个人就成。

女人低着头，两手揉搓着衣角，眼睛也不知道往哪里瞧：“我才47岁，让我陪一个80岁的老头儿睡觉，我不干了，就是给4500也不干了。”

韩老大韩老二韩老三互相看了看，也终于听明白了女人的话。

女人走了，日子又回到了从前，他们三个人又开始轮流着去韩老头家陪着他睡觉。

韩老头嘴里总是念叨着：“淑珍，你去哪儿了，我想你呀！我不想一个人死在屋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