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上行

作者: 青梅煮酒cmh | 来源:发表于2024-01-20 19:04 被阅读0次

    冰上行

    ——平棘酒徒

    炉火终于生着了,父亲烤热了弟弟的小棉裤儿,扔到炕头儿上,母亲随手抓住,哄着弟弟趁热穿上。

    这个懒蛋儿本来还想再睡一会儿呢,听到母亲说炉台上还有又甜又面的烤山药就来了精神,又举胳膊,又伸腿儿的,几下子就穿好了。

    父亲把印制着牡丹图案的搪瓷脸盆儿放到了火口上,随手抄起水瓢去水瓮里舀水,不知道为什么,水瓮又冻了。

    小时候的冬天总是那么冷,屋里也不暖和,睡觉前我们都是围炉而坐,睡觉时就裹紧被窝。

    母亲怕我们冷,每天晚上都会给我们的被子上搭个压风。那时,我最怕和哥哥使一个压风被子了。

    只要关了灯,父母都睡着了,这个无赖坏蛋就左滚右拽,把压风拽跑,压在他身下,怎么也拽不过来,他那时就吃得多,长的胖,像个小肥猪儿一样。

    我靠着窗户睡,总感头上到有呼呼的冷风儿,窗户里面糊着窗户纸,外面又钉了一大块塑料布儿,我还是有点儿冷。

    按说屋里生了火,水瓮是不怎么上冻的;就是冻了,也冻不实着。大早起来,只要拿水瓢轻轻一敲,冰面就会咔嚓一声,裂个粉碎,破碎的冰渣子,哗啦哗啦,贴着冰面乱跑,

    也许是水瓮离炉火太远,离门口儿太近,水瓮里的薄冰总也化不完,拿水瓢往外舀水时,水面儿下降了,冰面儿也一层一层地跟着下降。

    拎着水桶,往水瓮里倒水时,水瓮内壁还会就一层一层往上结出环形的不规则冰茬儿,门帘被风撩起,阳光下闪进水瓮,冰茬闪闪发光,就像一圈一圈的水晶项链儿。

    也许是水瓮壁,在冬天更冷一些吧,弄得得整个水瓮,大冬天就像个溶洞一样,你别说,那时候,我还总有鉆进去探险的冲动。

    美丽的东西总是危险的,玫瑰花上有刺儿,妲己会祸国殃民,冰茬子的溶洞也挺厉害,舀水时,一不小心就让冰碴子划伤了手。

    虽然俺们那时还是个小孩子,皮肤自愈的快,可是冬天太冷太长了,手上本来就冻得红一块,紫一块的,好像还有个硬核,一烤手儿那里就会痒痒。这要是再划破唠,那伤口就更不好长了,搞不好还得落个疤瘌。

    那时侯儿,家里穷,孩子们也多,父亲也不太关心这些小事儿的,就是你给他说了,让他看了,他也会说:“没事儿,过几天就好了。”

    小时候儿,虽然天冷,俺们小孩子整天在冰天雪地里玩,在三角坑、汪洋沟的冰面上打刺溜逛——哧溜划,

    紧跑几步,跳到冰面儿上,像小鸟儿展翅一样伸长着胳膊,池溜不了几米远儿,就咣当一下,来个老头儿鉆被窝。

    那时,俺们从来就不戴手套儿,也不戴帽子,不是天不冷,是真的没有那么小的手套儿。

    村儿里的人好像都不戴手套儿,父亲大冬天干活,在雪地里刨树根,在三角坑里挖土垫院子,也从不戴手套,虽然他的手也会像老树皮一样裂来,有时也会从裂缝里渗出血来。

    记得是上初一时,大冬天骑个破自行车到乡中上学,我都不戴手套儿,要是实在太冷了,就把手缩进棉袄袖里,隔着袄袖握住车把。

    这样自然也保护不好自己的手,俺们的手一到冬天就皴了,手上糊着黑乎乎的厚厚一层,洗也洗不下来。

    手腕子上的皴虽然少点儿,但是风呲口儿却不少,红红的一条一条的张着小嘴儿,不知道是想吃掉灌进袖子里的寒风,还是被冷风呲得咧嘴直哭。 那时,母亲怕俺的袄袖短,冬天上学骑车把手冻坏了,又给俺做了个暖袖。

    俺小时候就知道物尽其用这个道理,暖袖儿、袄袖儿除了暖手,俺还用它,擦手,擦脸,擦汗,擦脓带——鼻涕。

    大冬天里,冷风吹得俺鼻子老流清脓带,耷拉到嘴唇上,觉得不得劲儿时,俺就用右手的袄袖子使劲蹭一下。

    可是这厚厚的袄袖,真得不如手绢好使,拿袄袖蹭脓带总也蹭不干净,虽然俺也使了点儿,蹭下去了一大部分,蹭到袄袖上的脓带长长的像一个大白虫子。

    剩下的脓带都被推挤到鼻子一边,这就挺好,要不鼻涕淌下来,滑到嘴里,黏黏的咸咸的真不好受。

    又黑又亮的袄袖子一冬天都不带洗的,自然成了大孩子们的嘲笑对像,有一次和他们争论,吵得不可开交时,他们看着俺的袄袖子,相视一下,

    坏笑道:“小明辉儿,别喊了,你看看你的袄袖子,光溜溜,黑乎乎的,都不如个猪腿儿干净;你看看你的脸蛋儿上,脓带蹭得黑一块儿白一块儿的还不如个鸡屁股好看。

    那时,二叔也好在外面玩儿,和俺离得也不远,听到后,立时怼了他们几句:“你们俩喊叫什么,你们俩有啥得意的,看把你俩美的,你说说,咱们村儿里,谁不知道你们俩是一对儿活宝。

    一个大冬天的,跑在外面玩疯了,憋得受不了了,着急想拉粑粑时,却怎么也解不开裤子,愣是拉了一裤兜子。

    一个玩傻了,蹦跶了一天,忘记掏出小鸟儿撒尿了,弄得两个裤腿儿一边走一边耷拉——滴答,裤子湿了也不知道,你别说,还他妈的真有本事,晚上到家时,裤子愣给熝干了。

    你说说,你们俩谁不是打小时候过来的,

    谁小时候没有打过粑粑腻,就你俩这熊样儿,还想耍笑小孩子呢,不撒泡尿自己照照影儿,滚!”

    真的,俺们村还是有许多坏人的,三大爷家的二嘎子就是这样的货,那是个大冬天,我和哥哥去井台儿那儿打水,

    石头井台儿又光又滑,到处都是冰凌。我和哥哥那时一个十来岁,一个七八岁,本来就没有多大的劲儿,手冷拘缩,涝辘——辘辘把还滑。

    也许由于是大水桶罐水得太满了吧,我们俩摇辘轳摇到一半,就再也摇不动了,也不敢撒手儿,就这样僵持着,急得哥哥满脸是汗。

    村里的三大伯看到了,立时就跑了过来,刚想伸手,二嘎子就开始叫唤了:“先让俩小家伙儿大声儿叫你伯伯,不叫,就别管他们。”

    三大伯怼了他一句:“二噶子,哪有你这么坏的,现在不伸手,等着俩孩子掉进井里吗!”

    听村儿里的人说,有个外地嫁过来的妇女,

    带着孩子在三角坑边上洗衣服,一不注意小孩子滑到了三角坑里,那个妇女大声喊叫:“救命呀,救命呀,救救我的孩子呀!”

    二嘎子恰好从三角坑儿路过,那个妇女抓住他的衣服就不放,求他下水救救孩子,二噶子是会水的,大家都知道,三角坑里的水也浅

    ,不过两米来深。

    本来是举手之劳的事儿,二噶子却拿捏起来,张嘴就问人家:“你别着急,我先问问你,你知道怎么称呼我吗?如果你喊对了我就伸手,如果喊不对,我拔腿就走。”

    哎,乡亲辈儿,瞎混混儿,就是本村的人有时也是稀里糊涂,更别说一个外来户儿了,这二嘎子非得让一个外地妇女,喊对,哪有那么容易呀!

    没办法,人家小媳妇儿大哥,大叔,大伯,大爷,太爷爷叫了一遍,总算蒙对了一次,二嘎子才咧嘴一笑,慢慢下了水。

    哎,二嘎子他爹就挺坏,到处造俺家的谣儿,还对俺爹说什么:“咱们陈家每辈都得儿出一个傻子,不是这股出,就是那股出。这辈儿正好轮到你们家老三是个傻子了,也不用看了,看也没用!”

    ——哎,俺家老三只是学说话结巴,学走路晚了两年。

    二嘎子他爹还说:俺娘身子弱,是八 字儿软,看不好的,找谁看也没用!

    他就整天说俺家不好,盼俺家不好,好像把俺家说不好了,他家就好了,你说说这都是什么人呀,可怜,他和俺都姓陈,都是一个祖宗哩!

    他家的孙子,二嘎子的儿子,外号孬头,更不是个坏鸟儿,每会打呲溜滑,别人不滑他也不滑,别人一滑他就凑合。

    反正只要我一滑,他就冲了过来,顶在我身上,啪,把我弄个仰面朝天。孬头也倒了,拍在冰上。

    这家伙气急败坏的,按住我的脑袋就往冰上磕,当,当,当,磕个没玩,把俺当成了凿冰的锤子,

    趁他松手儿时,俺猛一抬抬头,又被他按在冰上,磕了起来,直到出了气,才罢休,

    这家伙,天生的孬种,俺们村儿里的人都说,他家的人“铲”——狠,好斗,

    上个小学,孬头还整天欺负人家女同学,他在桌子上划了一条印儿,人家女同学胳膊过去了,拿起铅笔就往人家脸蛋上扎,吓得那个女娃娃好几天个月不敢上校。

    那时候,俺们冬天就穿一双棉鞋,还是布底的,无论踏雪,跺冰,踢树枝子,都是穿着它,当然了,布料也没那么结实,整天乱踢乱挂,还没出冬天,就会把棉鞋弄破,棉絮探到了外面。

    棉鞋前面,大脚趾头儿那儿是最先要破的,到底怎么破的,有点说不清楚。

    母亲妈妈总是给俺说:“别整天拿脚趾头拱那棉鞋,你看看,才穿了俩月,就让你拱坏了,哎!我还想让你弟弟长大了也穿它哩。”

    她倒是想的好,我穿棉鞋不是出汗浸透,就是冰水弄湿,里面的棉絮早已缩在一块儿,像个胶泥块子硬邦邦的,每天睡觉前,我都是把棉鞋放在炉台上,要不是第二天凉的都不能穿。

    晚上不是火灭了吗,照例,这次水瓮又实打实地冻住了,谢天谢地,这次冻得冰不算太厚,没过半寸。要是冻得冰过了一寸厚,俺家的水瓮就冻裂了,裂了,还得等小炉匠过来给修。

    我记得,小时候,俺家也是修过一次水瓮的,听到大街上吆喝着锔盆唠——扒碗唠毫——戗菜刀时,父亲就走了出去,把一个小炉匠请了进来。

    那个小炉匠,把水瓮放倒,骑在水瓮上,把钻头抵在水瓮的裂缝附近,左手握在木鉆上面的把儿上一动不动,右手来回摇摆着长长的拉杆儿,拉杆儿上缠绕着的黄色皮条儿拖动鉆头吱扭,吱扭飞快地转了起来。

    我总觉得钻眼儿这活儿挺有意思。就像拉弦子一样,好玩儿,红褐色的鉆沫,从眼儿里掏了出来,不一会儿,就鉆了好几对小眼儿。

    小炉匠从箱里掏出了几个铁扒子,穿在缝隙两边儿的孔中,先用小锤从外面敲,把扒子敲实,让它贴紧外璧。

    又用小锤儿,从翁里面敲,把扒子露出的头儿,一对一对敲下,让扒子从里面拉紧,给扒子窝上勾儿,别上劲儿。最后,在裂纹处和扒字眼儿那抹了点像石灰膏一样的腻子,就说了一声:“好了”

    从前只知道女娲补天,没想到水瓮也能补呀。本来想拿着木鉆玩儿会儿,哪知道那个小气的家伙竟然说:“别玩了,我那是金刚钻儿,你别给我弄坏了。”

    我早就知道金刚钻是个好东西,俗话说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儿,也就没再伸手。

    哎,还是生产队的物件儿皮实呀,那些柴油机呀、水瓮呀大冬天里扔在地里的机井台上,水也不放,就是冻成个大冰坨子,愣是冻不坏。真是的,公家的东西就是壮。

    父亲抄起了菜 刀,拿刀背往冰面上砸了几下,就把水瓮上的冰砸开了,随手舀了几瓢水倒到盆里。

    哎,为了省煤,各家各户的煤火封的都严,冬天俺们村的早上,捅火的铁杵声,凿冰的咔咔声,总是响成一片,混合着牛哞,马嘶,鸡鸣,犬吠,猪哼哼,构成一曲冬之交响。

    缕缕黑烟随着清风翩翩起舞,脱掉绿叶盛装的青白色枝条儿,和着节奏轻舞慢摇,大地白雪皑皑,安详沉静。

    冬日的寒阳躲在天边,泛着橘黄色的冷光,

    宛如一个智者的眼眸,

    静静地凝视着,无限慈祥,

    默默地,若有所思,若有所想,若有所伤。

    世间的万物,皆是时空的过客。

    无论伟大与渺小,光荣与屈辱,

    都沐浴在,

    她那无边无际,无始无终的光辉里,

    从洪荒的远古,

    到遥不可知的未来,一直就是这样。

    ——原创河北赵州陈明辉

    ——2024年一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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