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

我的母亲

1

小时候，母亲是我最想成为的那种女人。除了抱妹妹的次数多过我这一点比较令人愤懑之外，在我眼里，她简直就完美到无以复加。

我羡慕她的聪明能干。

母亲喜欢做菜，不知何故，一样的家常菜，一经她的巧手烹制，就异常鲜美。母亲的厨艺远近闻名，我家也因此常常在饭点突来不速之客，最终与我们抢着下筷，小小的饭桌，充满赞叹声和欢笑声。

母亲还是个巧手“裁缝”。她并不做生意，也没有师从名门，全然靠自己眼观心悟，自学成才。小时候，我们所穿的衣服全都是她亲手所做，或是样式别致新颖，或是胸前裤脚处绣个栩栩如生的小动物，往往招人羡嫉。逢年过节，亲戚好友争先开口相求，母亲更是忙得不可开交。身边好多人的衣服都出自母亲之手，当然，全是免费帮做！

我热爱她的开朗善良。

母亲喜欢说笑，言语幽默，所到之处往往笑声连连。她又乐于帮人，处事大度，从不斤斤计较。周围的邻居朋友乃至朋友的朋友，无论年龄大的小的都很喜欢她。只要她在家，总是不断有人来找她串门聊天。

我有四个表姐，最小的也比我大十多岁。她们的朋友同学经常来玩，经常一进院就大声叫着“舅妈”直奔母亲而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一直以为这些跟我们兄妹几个很亲的姐姐也是家人。长大后才明白，如果没有母亲的与人为善，她们有可能一生都与我是路人。

我敬佩她的学习精神。

上学时，母亲名列前茅，深受老师嘉赏。然而，家中兄妹六个，姥爷懒散不事生产，全靠姥姥一人支撑，实在太穷，且是外乡人落户本地备受欺负，母亲被迫在初中时就结束了自己的学习生涯。这是母亲一生引以为憾的大事。

但她写的一笔好字，笔力雄健，刚劲硬朗，全无闺阁之气。她终身喜欢阅读，又善于吸收转化。幼时大院里夏日乘凉时，母亲讲故事是每日必备节目，邻里围聚如桶。讲者绘声绘色，听者如痴如醉，几成大院一景。

那时候，我的梦想真的是，长大后一定要成为母亲这样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完美女性！

我的母亲

2

青春期时，母亲是我最害怕成为的那种女人。我对她的爱充满了一种奇怪的埋怨。

我怨她什么都不争不说。

我出生的那个年代，物质贫乏。父亲是个孝子。爷爷早逝，他跟随寡母和姐姐长大，又跟随她们离乡背井，来到这个偏远小城生活。所以，微薄的工资总是先孝敬奶奶和姑姑，然后才轮到给自己这个六口小家糊口。

幼时的我似乎永远都在羡慕表姐们，她们有那么多漂亮衣服，有我从来没见过的小零食。大表姐仅比我小两岁的女儿，甚至还拥有一辆崭新的儿童三轮车。因为人小腿短够不着脚踏，她急得哇哇大哭。我含着手指眼巴巴地在一旁看着，可是没有人问我，你正好比她高一点要不要试一下……我觉得不公不平，母亲却从无怨言。

我怨她没完没了的干活。

母亲没有工作，没有收入，可是家里经济情况堪忧，虽不至于入不敷出，却也常常是捉襟见肘。于是，母亲就自己到外面揽辛苦的活儿来做，赚一点家用。

小城里有一家人民旅社，后来又有了招待所。那时城里人还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洗衣机的存在，拆洗缝补全靠人力。于是母亲就接下了这个活儿……成堆的被褥床单，她常常整天整天地坐在洗衣盆前面，保持一个姿势，低头弓腰，弯腿蹬地，双臂不停地用力搓洗……母亲这个形象定格为我那时对她的最深印象。

我怨她爱别人甚过爱我们。

在我上中学以前，我们一直跟姑姑姑父一家生活在一起。一个四合小院，一大家子十几口人，忙不完的家务活，可是，永远是母亲默默在做。姑姑是从不做家务的，她的战场不在这里，她是单位年年受奖的劳动模范，是人人羡慕的“三八红旗手”。

有一次姑姑生病在省城住院。娇养大的四个表姐，都二十大几的姑娘了，没有人去伺候，因为谁也干不了活。母亲放下我们兄妹四个去了，一走就是一个多月。表姐生孩子，伺候月子的依然是我的母亲，而不不是姑姑这个亲妈……

那时候，我的噩梦真的是，我明明那么优秀，有一天却成为母亲那样最辛苦最无奈的女人！

我的母亲

3

长大了，母亲是我越来越像的那个人！我继承了母亲的双眼皮大眼睛，还有名列前茅的学业，还有手不释卷的习惯，还有与人为善的性格！

我渐渐明白了母亲的隐忍善良。

母亲深爱父亲。因为爱，所以体谅；因为爱，所以宽容。她爱他的家人，无论是作为长辈的奶奶，还是自幼体弱的姑姑，还有是晚辈却又情同平辈的表姐们。一个平凡渺小的女人，她没有其它的东西可以奉献，唯有自己的一片真心和一身力气。

年过半百时，一生从不抽烟的父亲被查出患有肺癌。那时，哥哥边上班边照顾即将临产的嫂嫂，妹妹则照顾因车祸骨折躺在床上的我。母亲一个人带着父亲，跑省城，去北京，求专家，找偏方，勤心伺候，想尽各种办法，但是，半年后，父亲还是离世了。从此，母亲再没有组织新的家庭。

多年后，当我带着被查出患有恶性肿瘤的爱人四处奔走求医时，才真正明白母亲，那绝不放弃的努力后面，是眼睁睁看着爱人一天天离你远去，却无能为力还得欢颜以对的巨大悲怆！

我突然明白了母亲的情深不言。

结婚后，和爱人聊起前事。爱人笑着说，他印象最深的就是，小学时想买一根好看的圆珠笔，因为比平常贵了五毛钱，遭到他母亲的拒绝，他抱着母亲的腿哭了一个中午，被母亲拖在腿上来来去去，最终仍是没有如愿。

听完后，我没有笑，反而愣住了。我想起自己说小时候吃氨基酸饼干时爱人的惊讶，想起自己说小时候穿崭新漂亮的衣服时爱人的羡慕，想起自己各种各样的圆珠笔铅笔……那都是母亲用自己辛苦赚来的那点零花钱买给我们的。而我，从来都仰望着那些更优越的人，沮丧着自己的贫乏，却忽略了母亲为我们全力的付出和深爱。

我小学毕业那年，母亲的头生子，我年华正好的大哥，因在村落里骑自行车从房顶摔落去世。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从不落泪的母亲嚎啕大哭，声嘶力竭。下葬时，肝肠寸断的母亲拦阻着他们往墓穴里填土，哭到晕厥，在不省人事的状态下才被众人搀着抬着离开。

“养儿方知父母恩”，我自己身为人母之后，为孩子感冒发烧都能滚滚落泪，才知道，那些属于母亲的已逝流年平凡琐事后面，到底隐藏了怎样一份对孩子深浓如海的爱意。

如今的我，比任何时候都更爱我的母亲，她的一生是这么苦涩，可是她从没有放弃，用自己的爱，努力让它渗透甜味儿。

在我心里，平凡的母亲就像一颗青松，大风刮不倒，风雪压不倒，永远巍然屹立。

我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