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我对啰里啰嗦的说话方式很反感。
很多人讲一件事情的时候,总要先花500个字兜一个大圈子,什么天气啊房价啊吃了吗之类的。最后跳出主题:借我点钱。
后来读了一些书,我发现,这种表达方式正是中国传统文化的精髓所在。
中国传统文化最忌讳的就是开门见山,一览无余。
比如说,中国的山水画总是喜欢把人物隐没在山林之中,然后又把山画得若隐若现,决不会让你见到庐山真面目。
它不像西洋画,赤裸裸几个男女站在那里,该看的和不该看的都让你看个够。
这种画除了影响你荷尔蒙分泌以外,很难激发更多的想象空间。
当然,中国也有人物画,比如仕女图,但中国的仕女决不是袒胸露乳地站在那里,即便是春宫画,也是帘幕半卷,巫山云雨。
你在中国画里看到的仕女常常是纨扇掩面,眉目低垂,抑或犹抱琵琶半遮面。她决不会让你正视她的眼睛,目的就是要告诉你,女孩的心思你别猜。
中国的古诗也是如此,开首多是以景物起兴,到最后才把诗人的情感给表达出来。
你决不会在中国古诗的第一句就了解到这首诗的真实意图。类似李商隐的《锦瑟》,你把整首诗读完了,却还是云里雾里,搞不懂作者的小九九。
中国艺术要的就是这种意味深长的文艺范。
又比如《黄鹤楼》的开头是“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你一看,这不是一句废话吗?人走了当然楼空啦,读完这一句,你几乎得不到关于作者的任何意图。
最后“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你一下就有了看悬疑片最后五分钟的通透感。
中国最伟大的小说《红楼梦》,就把这种审美方式演绎到极致。
上海大观园是根据小说意境而造的,一进大门就是一座假山,把园内的所有景点都挡住了,它不会让你一进门就把整个园子一览无余。
你可以从假山两旁的弯曲的正路渐入佳境,假山下也设置了一条小道通往园子,名曰:曲径通幽。
《红楼梦》小说的开篇其实是和大观园布局一样的,作者明明要写贾府和大观园的事情,他却偏偏不先写这些事。
他先从天上开始写,写绛珠仙草和神瑛侍者的故事,其实这两个人就是以后投胎为林黛玉和贾宝玉二人,他们其实是以最短距离直通贾府。正如大观园面前假山中的“曲径通幽”这条小路可以直通大观园一样。
另外两条线索是长线通往贾府。贾雨村和英莲,他们一个将来要到贾府谋差,一个要被卖到贾府。
这两条线索必然要写到贾府,加上最初的神话故事,这三条线索正像大观园一进大门的三条路所起的效果一样。
中国五千年独特的文化内涵,其必然要给中国人的性格打上烙印。
在西方文化没有被大炮打进中国的时候,中国男人几乎不可能对女孩说“我爱你”三个字,那不符合中国人的审美。
所以中国电影刚刚西方化的时候,你会发现,当男主对女主说“我爱你”的时候,女孩的反应通常是用手捂着绯红的脸跑掉。这样,观众一看就没有违和感,如果女孩子像斯嘉丽一样,把艾希礼拉到一边表白并要强吻,那是要大跌观众的眼镜的。
所以周星驰的电影要被观众说无厘头,他里面的许多传情达意的方式是让中国观众,特别是九十年代的中国观众所敢看不敢想,敢想又不敢为的。这也是周星驰能独创一面的原因。
中国传统的示爱场景更多的是这样的,男子背对着女孩,看着天上的月亮说,你看,今晚的月色真美!
女孩低头道,难道就只有月色那么美吗?
西方的对白可能就会忽略月亮的存在,直接用五个单词i love you,me too解决。
这种方式在中国古代就会没有市场,《大话西游》中,当至尊宝突然向白晶晶求婚的时候,白晶晶的回答是凌乱的,她说她刚起床,牙齿还没刷,意思就是你太突兀了,不够含蓄,周围人又那么多,我怎么好意思说这么肉麻的话呢,所以,本姑娘暂时不考虑至尊宝这款产品。
早些年,正当中外文化碰撞之际,很多年轻人勇当潮流文化的弄潮儿,于是他们成了南怀瑾笔下“男不男女不女,人不人鬼不鬼”的批评对象。
就像两个人谈恋爱一样,激情的火花是美妙的,也是短暂的,等到一切冷静下来的时候,摆在你面前的是细水长流的平淡日子,这时候恋爱双方都将回归各自本真,开朗的依然是开朗,平静的将要回归平静。
不同的文化之间也是如此,等到两种文化碰撞的涟漪渐趋平静的时候,你会发现,披头散发的摇滚不是中国文化的特质,癫狂的聚光灯也不是中国文化的性格,中国文化的根,或者说是文化内核在中国古典文学里面,而不在其他什么地方。
我们说《论语》造就了中国人的文化心理。且不管它的利弊如何,2000多年以来,这早已是既定的事实,就像一个人无法选择他的父母一样,我们的基因不可能来自《圣经》。
如今电视上有很多年轻的真人秀和综艺节目,从他们外向的性格上,我能隐约看到他们含蓄的影子,他们的疯狂也不像外国人一样肆无忌惮,就像小孩终于鼓起勇气面对前面的黑暗,但内心随时准备回头逃往母亲的怀里。
所以说,不管和外国文化碰撞出怎样的火花,我想,中国文化的这种含蓄内敛和淡泊高远的基因是不会改变的,也不可能改变。
随着中国综合国力的发展,我们的传统文化将会有更多的回归和创新,我们也将会更加切身地体会到这一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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