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听播客请点击:简书短篇小说播客第61期《劝死与催生》
主播:毫生
小说作者:苏小飞
原文:《劝死与催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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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廿二,一场类似于宿命般的大雪已经断断续续下了三个月,从跨过立冬就丝毫没有想停下来的迹象。村东头刘家梧桐树上的乌鸦已经百无聊赖地叫了一个礼拜,那沙哑而又孤寂的声音也有些不耐烦了,像要等着去哪里复命去似的。
老刘头家的儿媳妇急急忙忙跑来,一把推开堂屋绿漆斑驳的木门,咯吱一声,门缝裂开。她挺着浑圆的大肚子,喘着大气,嘴里混合着唾液的白气不时往外冒,足有半米长,看样子是一路小跑从村东头来到这的,她哭丧着,像死了亲爹一样对苏老三说:“他叔啊,你说咋办好啊,今个儿都二十二了,明个儿就小年了,可我爹还没死,您过去劝劝他吧,他好像不打算死了,这年没法过了,万一赶上过年,这不是红白喜事犯了冲!”
苏老三慢慢放下手中的碗筷,不紧不慢地说:“人生死这事从来都急不得,得慢慢来,老天爷不让去,谁也没办法!”
“要不您去给老天爷送个信儿?”
“不急,不急。”
“哪能不着急,今个儿可是黄道吉日,我都找人算过了,今天死最好不过了。你也听见了,送葬的队伍都已经来了,什么都准备好了,今天老头不走的话,不就白忙活了。再说我也快生七娃了,俺爹他一个人独自占一个房间,又臭又脏的,根本进不去人,让我去哪里生啊,死人得给活人让地啊。”
“妮子,你爹哪天瘫在床上的?”
“就开始下雪的那天,约摸得有快三个月了吧,我去找村里的医生,说是我爹中了邪,瞳孔都散光了,没得救了,我们找人驱了好几次邪也没用,这不三个月了,一动不动,一句话也没有,不死不活的。”
“你先回去吧,我吃完饭就过去劝劝他,一辈子了,到死到死还得活受罪,命苦啊。”
吃完午饭,苏老三慢慢从旱烟袋里捏了一小撮烟丝,放在烟锅里捻平,用火柴点燃,然后深深吸了一口,一缕一缕的青烟从鼻孔和嘴巴里散了出来,弥漫在空气中,像死人的灵魂漂浮着,苏老三的烟斗收走了很多人了灵魂和宿命。抽完一袋烟苏老三便背着手,锅着腰,向村东头刘家走去。
苏老三是十里八村出了名的劝死人,给那些要死却不想死或者不知道怎么死的人以解脱。
到了刘家,苏老三便进了里屋,只见老刘头横在土炕上,眼睛紧闭,身体僵直,头发散乱,衣衫褴褛,看上去和死人没什么两样,只有鼻翼间时不时冒出的白气才证明着生命的迹象,以及这个房间的寒冷和潮湿。苏老三急忙吸了一口烟袋,然后吐在空中,灰色的烟气和白色的阴气在房间里打着转,直到白气被逼到角落里,最后躲藏起来。苏老三说:“快,快把你爹抬到堂屋去,这屋里太封闭,魂魄散出不去,人死了会永世不得超生的。”
老刘头的儿子和几个女婿赶快把他连同床板一块抬到堂屋的正当门,雪花时不时随风钻进堂屋落在老刘头的身边,被过往的人踩来踩去,已经积起了一小滩浑浊的死水。
等老刘头重新被安顿好,静静地躺在那里,苏老三便开始了他的工作–劝死。
“他二哥,死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人早晚都会死的。少则一两年,多则五六年,我也会去找你的,到时候你得在那边备好酒菜,咱哥俩好好喝一杯。”苏老三就和平常一样说道着,像一个语重心长的长者,只是旁边围着一圈观众,他们有的是专程来看苏老三劝死的,大家都说,听了他的劝说生活也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大不了一死了之。
老刘头躺着一动不动,活像个死人,只是鼻孔里不时冒着白气。
“你还有什么好留恋的呢,他二哥,好多人都死了,他们在天上等着你呢,他们死的时候比你惨多了,都没有二话。你还记得吗,她二嫂死的时候难产,从血泊里给你捞个宝贝疙瘩,就为给你生个儿子,大出血,死了。他大哥前几年被小儿子揭发,批斗得那个惨,只是以前给日本人当过几天挑夫,那有多少怨气,人家也不是痛痛快快上吊死了,一了百了。不说比你大的,你大侄子不是才二十多,前几年当兵打仗去了越南,也再也没回来,连个尸首都没有,他才二十多啊。你比他们好多了,都这把年纪了,你还等什么呢!”苏老三说道着,好像只有一死才能淡化生命中的七情六欲,喜怒哀乐,生老病死,才能从那些悲凉的不堪回首的往事中解脱。
老刘头依然一动不动,但似乎是听见了什么,触动了他不死的内心,眼角多了两行浑浊的泪水。
“老哥安心的去吧,到那边去了你就可以去享清福了,儿女们都给你准备好了你需要的东西,这几年他们给你吃得不好,穿得也不好,扣下你的钱,老弟都知道,但这都是为了给你攒着闲钱,等你死的时候置办一些东西,然后就可以带到那边享清福了。”
老刘头似乎听见了什么,突然张开了龟裂惨白的嘴唇,低声的说道:“我想到院子里看看他们给我置办了什么东西,到那边能不能过上好日子,这辈子真是怕了这些穷日子了,不想再穷下辈子了。”
眼见老刘头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从黑暗的屋子里踱出来,他禁闭双唇再也不给旁人说一句话,好像他到过另一个神秘的世界,说了就要泄露了另一个世界的秘密似的。整个院子的人都目瞪口呆,他们被眼前的一幕惊懵了,觉得像是诈了尸,准备撒腿就跑,可是仔细想来也不对,本来就没有死,是盼着他死,哪来的诈尸,应该是传说的回光返照,这才定了神。枝头上乌鸦也停止了哀丧和悲鸣,好像是来错了地方,翅膀一拍从院子里的梧桐树上知趣地飞走了。
刘家媳妇儿自言自语地说:“不是让给劝他死吗,怎么给说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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