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学会爱你

当我学会爱你

当我第一次听到这首歌，就想起我的父亲。其实这么多年，我都想问他，做我父亲有没有后悔？回想起父亲在世的往日种种，就像有月光的深夜，沙漠上刮起的大风，让心里尘土飞扬。

小时候家里经济条件不好，源头是大伯经商失败，要赔很多钱，爸爸把全部积蓄都给了大伯，最后大伯还清债务，保住了生命，大伯又拿起锄头下地，不敢再有其他念头。母亲一气之下回了娘家，受娘家人挑拨，另行改嫁，我就再也没见过母亲。父亲从大城市回来，在邻近几个村给人家盖房子，一天十几块钱收入，奶奶照顾我和弟弟，给我们做一日三餐，我当时上幼儿园，一岁半的弟弟还要喝奶粉，小卖部老板娘心好，奶粉钱都是赊账，我父亲不喜欢过年，到年根底下，就去别人家借钱，借到大半夜，借了两百块钱，两百块钱我们这个年就能过去了。我和弟弟一年只去集市买一件新衣服，还是夏装。其余的衣服都是穿哥哥姐姐，或者奶奶给缝制的，常常一个季节不足三件衣服。让我印象最深刻的是，有年冬天，父亲带我和弟弟去邻居家玩，邻居家在村子里最西边，他们是刚盖好的房子，周围全是小麦地，已经看不到小麦苗，因为它们身上盖着一层雪。邻居新家院里很大，邻居家的孩子在院子里玩，我和弟弟在旁边看着，渐渐我们也加入到他们的游戏，具体什么游戏，我不记得了，只记得弟弟很高兴，一直在跑着跳着，父亲看到我们这般高兴，就笑着冲我们说，玩吧，咱多玩一会儿。话音落下没一会，就听到扑通一声，弟弟后退的时候，坐到邻居家大盆里了，水花都溅到我脚边了，还是父亲反应快，两只胳膊拽着弟弟的肩膀，把他从盆子里拎了出来，弟弟的棉袄棉裤都湿透了，父亲抱着弟弟就往家跑，我跟他后面跑，半路上弟弟觉得冷了，就开始小声啜泣，怕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敢哭，那个时候他只有三岁半。回到家之后，就把弟弟衣服脱了，奶奶在旁边赶紧把被子放好，电热毯打开，就把弟弟的衣服用炉子烤，烤了两天才干透，那两天弟弟一直床上躺着。我们家只有奶奶用电热毯，爸爸说，小孩用电热毯对骨骼发育不好，那时候我是信的，冬天最冷的那几天，奶奶让我和弟弟睡电热毯，我说我不睡，我说，睡电热毯不长高了怎么办。奶奶就抱弟弟一块睡，给我灌两个热水瓶，脚下蹬一个，怀里抱一个。长大之后，才明白父亲说谎背后的无奈。

夏天的回忆，是满头大汗，是满街乱跑。每天傍晚吃过晚饭，我们街上的孩子，就开始从自己的家出来了，什么老鹰抓小鸡、真假孙悟空、躲猫猫，是要玩到家长出来逮回家，不然就不回家，小伙伴不舍得回家，常常是边哭边回头的跟着大人走。有段时间，我和弟弟不出去玩了，弟弟小，我说什么他都听，我不出去玩，他也不出去。父亲发现了，很纳闷的问我俩，怎么不去玩了，你们听，街上有多少孩子呢，赶紧去吧。我嘟着嘴，告诉父亲，他们都小三轮车，坐在上面一蹬脚蹬子就走，他们笑话我们没有。父亲听到后，也就不说什么了。过了几天，父亲很高兴的喊我们，我们从屋里跑出来，父亲手里拿着几个小铁轮子，说是要给我们做小车，我们很开心，看着父亲锯木板，钉钉子，我们从中午忙活到太阳落山，一辆小推车就做出来了。车上只够坐一个小孩的空间，一个人坐上去，另一个人在后面推。小车有一点不好，铁轮子容易生锈，你要玩之前，需要用水浇在铁轮子上，要不然根本推不动，经常院子里布满小车的轮子印，长长的。父亲想各种办法让我们娱乐设施多些，父亲拿着根绳子，在结实枣树枝上，系上绳子两端，一个简易秋千就做好了，我和弟弟抢着荡秋千，别人的家小孩来我们家，问我们能不能让他们也玩会儿。我们当然是同意的，不光是满足当时的虚荣心，而是，父亲常对我们说，不能做一个自私的人，要善良一点。我觉得在当时那个条件，村里人都不富裕，都是只够温饱，但是有仍很多人给予我们很多帮助，父亲总是对我们村的人很友善，在谁家需要帮忙的时候，我父亲知道后，就去了。

我渐渐长大离开家，去别的城市工作，常常一年回次家，父亲从来不说，让我们回家多待几天，他总说，以工作为重，家里没事，不用惦记。我渐渐隔两年或者三年不回家，这时候父亲就会打来电话，工作一年一年就不知道休息休息吗？你又不是机器。我不好意思的告诉父亲，我和男朋友去云南玩去了。我男朋友家是东北沈阳的，我家是河北的，距离确实不近，带他回去那天，父亲很高兴，一直催我们多吃点，问我男朋友一早上、中午、晚上的温差多少？一般都吃什么？问了好多问题，男朋友一个东北大汉耐心的回答我父亲的问题。晚上我闷的有些睡不着，窗外的月光很亮，我走了出去。院子里父亲沉默的在院子里抽烟，我喊了一声父亲，他赶忙扭过头，问，怎么还不睡。我说，睡不着。父亲指了指旁边的板凳，我走过去坐下，父亲把烟掐掉，许久问我，真的是他了吗。我说，是他了，虽然他家离咱们家远了点，但是我是会经常回家的。父亲点点头，示意让我回去睡觉，他又重新点上烟，我走到门口，看着他坐在板凳上抽着十块钱的烟，身影在月光的衬托下，显得万分落寞。那一刻我看着父亲，鼻子酸酸的，突然心疼这个中年男人，一辈子都那么辛苦，辛苦养大的女儿要嫁到很远的地方了。

半年后我和男朋友结婚了，结婚的时候，父亲拿出二十万作为我的彩礼，还有一张卡，那张卡是我每个月给他打的钱，他一分没动，全部给我。他说不能让婆婆家看不起，我明白这二十万的背后，是他每天在严寒、酷暑辛苦工作得来的。我刚开始是拒绝的，但是我知道拗不过父亲，最后我接受了这份爱。

结婚之后，我刚开始一年回次家，后来渐渐地，工作和生活忙起来以后，我很少回到父亲身边了，他身体状况不好，想我也来不了。我有孩子之后，父亲和弟弟来沈阳看我，父亲很高兴，抱着宝宝不舍得放手，父亲说，就跟当时你小的时候抱着你一样。我想留父亲多住些天，父亲说，回家还要照顾你奶奶呢。父亲和弟弟回去了，那时候天正冷，我隔着窗看着父亲冲我摆手，我看到父亲的鼻子都冻红了。孩子有三个多月，老公请假和我带着孩子，一起回了我家，因为有孩子，路上很折腾，听着孩子的哭声，我脑中突然蹦出一句话：父母在，不远嫁。

路上很累，我一回到家就躺床上睡着了，等我醒的时候，老公抱着孩子在客厅给孩子喂奶，父亲说让孩子多喝点，长得壮。老公笑着说，没事，喝饱就行，你看这都喝了大半瓶了，喝多了回头再撑着了。我在老家住了半个月，就回老公家了，那是父亲在世的时候，我回的最后一趟家。

那是公司开完会，打开手机，看到有二十多条未接，全部来自弟弟和老公，我慌忙回电话，我以为是孩子的事，孩子体质弱，经常发烧。我随便点的弟弟的电话，弟弟在电话说，姐，爸不在了。我以为是我听错了，我问，怎么了，你说什么？你在说什么呢？我能感受到，电话里弟弟在强忍着。这时候老公来公司接我了，告诉我，父亲三个小时前走了。其实他前年体检，就检查出有肝癌，一直瞒着家里，谁也不知道。

父亲走了，没有一点预兆，我心里怪父亲自私，如果他可以早一点告诉我们，就算倾家荡产救不了父亲，至少我们心里可以不用那么内疚和自责，至少我们可以多陪陪他。但是我又没有资格怪父亲自私。

每年清明节，和父亲忌日当天，不管多忙，我总是给父亲带瓶酒，带盒烟。我回陪父亲说好多好多，说我现在的生活，每天有趣的事情，我还会给父亲读儿子的作文，作文叫，我的外祖父。文中写道：我问妈妈，你为什么冲着土堆说我爱您？

妈妈说：“土堆里埋着的是妈妈的爸爸”。

我问妈妈：“为什么要把你爸爸埋在土里”。

妈妈说：“我以前老是学不会做一件事，妈妈的爸爸就生气了，不想见妈妈了”。

我又问妈妈，“什么事？”

妈妈头扭向一边，告诉我“她以前不知道怎么爱她的爸爸”。

“那现在呢？”

妈妈看着外祖父的墓碑“现在，我学会爱您了，这辈子，做女儿的父亲，委屈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