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入二九,北方已经渐寒,门前老柏的枝杈上,树枝乱葬般组成的鸟巢显得格外孤独。
太行还是埋在雾霾里,灰黑的气,让整个世界都显得压抑了起来。我扔掉手里的烟蒂,抬起头,看着前面烧的黢黑的平房,那许久未见的,走路靠蹭,四季不变都是抹的发黑的东北大袄和永远提不起来的裤子,腰带甩在斜侧的邋遢身影从我脑中冒了出来。
他就是高锁东,一个充满传奇的人。
记忆里第一次出现他,还是在我6岁那年,爷爷的胶底鞋坏了“底子”,唤我去锁东家补一补。我问锁东家在哪?爷爷说,就在我们家正前面的那条巷子里,第一家就是了。
那也是我第一次到他的窝里——请原谅我这么说,三间小屋里面一间厨房也放些杂物,一间客厅只有一张破旧的沙发和他修补鞋子的工具,最后是他的卧室,一台老旧的黑白电视机,一条狗和三只猫,还有他的一张床——床上是发黑的被子,还有猫狗的食盆。
那年的他应该差不多50岁,我看着他用漆黑的双手在同样漆黑的不知名的小机器上把鞋底子修补好,一条狗在他两腿间,两只猫在他头上,一只在床上那打翻在被子上的食盒旁边。
“好了,5块。”他把鞋底子递给我,露出一口黄里透黑的牙,我注意到他的眼一直在散光,直勾勾的。我把钱给了他,他随手插进破袄的兜里,七月,一股刺鼻的酸臭气在他转身的一刻冲进我脑里。
从那以后我便对这个邋遢的修鞋匠格外的注意,也许是小孩子浓重的好奇心在作祟。直到他67岁那年,一把火烧了他那三间窝,他也从我视线里消失了。
我原以为他应该再也不会出现到我生活里了,直到那天我去旧衣柜找东西的时候看到玻璃上面的画。那是白鹿和仙鹤在青松间嬉戏,以往不懂,这时才发现这些彩绘真美。我用手去摸,竟摸到了颜料,我问奶奶这是画上去的吗?真美。
奶奶说,那是锁东画的。什么?锁东画的?那个邋遢的人能画出这么好的画?我感到不可思议,却被告知锁东原来是诗画双绝。我好奇了起来那他是怎么“脑子有问题”的?
事情还有追到30几年前,那时的高锁东算得上是春风得意时。家有贤妻,自己在灰窑里干活,除了每天的工作之外也偶尔帮人画画写对联赚着外快,虽然生活并不富裕,但活的挺滋润。
直到那天夜里他老婆浇地的时候不小心从地棱上摔了下去,那是在山边,差不多有4米。
我听人说那晚锁东从3里地外把他媳妇背回家,把家里的钱全取了出来,拿上存着,让他邻居告诉他妹妹一声就匆忙又走了。三块木板钉成的独轮车稳稳当当的飞了23里,他抱着她冲进了急诊。
简单的检查后他老婆被送进了手术室,主刀医生要锁东去交钱,锁东迈着大脚丫子从3楼的手术室跑到1楼收费处,交了积蓄,压了金笔,还是不够。他跑回3楼,求着医生先救人,医生只要钱。
六尺高的汉子就那么轰的跪在了手术室外,缝纫机的针似的磕头。主刀医生就那么看着他,他就那么跪着,从凌晨1点跪到凌晨3点,磕头磕到凌晨3点。手术室的灯灭了。护士推着高锁东的妻子出了手术室,身体已经凉透了。
锁东整个人碎了。他哭了整整半个小时,站起来要和主刀医生拼命,被赶来的妹妹妹夫拦住了,架着垮了的高锁东出了医院,给嫂子安排后事。出医院的最后一刻高锁东看见药房钱挂着的牌子,上面写着“免开尊口,概不赊药”,他疯狂的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又哭了。
后来,他成了修鞋匠,没有妹妹的拉扯早死了好多年了,他妻子特别喜欢猫狗,所以他养了好多,每天同塌而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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