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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里的人生后“花园”

乡村里的人生后“花园”

作者: 打工者的小窝 | 来源:发表于2017-08-26 10:43 被阅读37次
    “花园”竟然是坟地

    我这里所说的花园,并非真正意义上的花园——鲜花盛开的地方,而是指埋葬祖先的场所。从小到大,我一直对这样一个地方的这样一个称呼深感疑惑:明明是令人悲伤的葬亲之所,明明是一个鬼魂聚集令人望而却步的可怕的地方,为什么偏偏叫“花园”?没有人给我答案。可我的乡亲偏偏这么叫,一直叫到今天。

    在我的家乡涟水,坟地叫乱坑或花园。乱坑指的是那些淹没在荒草丛中长期无人打理的无主坟的组合。这些人的灵魂和肉体早已远离了人间烟火,变成了孤魂野鬼。而花园里所住的,都是些“房子”有人定期修逢年过节有人送钱用的体面居民。花园相当于那个世界的别墅。分田到户后,每个大队都在远离村庄的地方预留了一块地,是专门给死人用的。我们大队的规划地在我们庄子的南面,大队部的背面,中间隔着生产队的队房和一大片田地。

    每年清明节的凌晨,春夜昨晚被锁在了鸡鸭圈里还没被放出来,家家户户的女人们就早起了,自个儿烧锅、和面,围着锅台团团转,摊小麦面的油饼给将要去圆坟的男人吃。无论日子过得多么瘦巴,那碗底的油肯定是汪起来的。她们都遵守着同一个规矩:圆坟的男人不能空肚子。让家里的顶梁柱空着肚子干活,那些长眠在地下的老人会责备心疼的。

    一碗油饼下肚,男人们就扛起铁锹往外跑。急促有力的脚步叩醒了酣睡一冬的大地。锃亮的铁锹翻出了土地构思了一个冬天的梦。有些偷懒的子孙就用铁锹在坟上修修铲铲,弄出一点新模样,就好像是把一件脏旧衣服翻过来又拿给老人穿。实诚的子孙不这样做。他们在四周一锹一锹地向下深挖,用新土一字一板地往坟上培。以致于四周越挖越深,坟越园越大。坟上的新土被他们用铁锹密密匝匝地拍得服服帖帖。要结束的时侯,他们再最后一次往手心吐一口吐沫,抓牢已经不怎么听使唤的铁锹,到附近的麦地里挖上一小块四方形的带着厚土的青青的麦子,端端正正地安放在坟头。

    这样的安排我觉得很有点意思。每年的清明过后,原本死寂的坟地变得焕然一新,那坟顶上的摇曳着的麦苗就像是废墟上长出的一页页生命的旗帜。这个领地好像又被人间夺了回来。一个人到了最后以及最后的最后,没有摊上一个丢祖忘宗的不孝子孙,真是人生之大幸。

    少年时,花园在我们的心里是一个十分恐怖的地方。我们每天到大队部的学校里上学,都要去逗门旁的伙伴们成群结队地走,从不敢单溜。经过花园旁边的时侯,我们总是惊恐地加快了脚步,渐渐地演变成了小跑。有时侯,跑在前面的还会恶作剧地喊:鬼来了!跑在后面的小不点必定会被吓得大哭,仿佛因为落在后面被鬼逮住了似的。更多的时候我们从这里经过,硬逼着自己目不斜视,一直向前看,从不敢往花园里看一眼。特别是在冬天里,感觉那里是白花花的一片,仿佛正在演绎着另一个世界的繁华。那些新添的花圈更让人汗毛直竖,红的白的绿的颜色放在那个特定的环境里,显得异常妖娆。有的小孩“火性低”,胆子小,一走到这里就出鬼,被“迷”住了,在周围转上多少圈也摸不着家。几次下来,他们再也不敢走这条路,上学都要绕上几里地。

    稍大的时侯,大人们为了锻炼我们的胆量,会在傍晚的时候,差我和弟弟到大队部的小店里买火柴或是打酱油。天渐渐地上起了黑影,花园里影影绰绰的,黄鼠狼在坟地上打的洞里自由出入,一只野猫立在坟头上一动不动,两眼被月光照得滴溜溜的贼亮。我一手搂着酱油瓶,一手紧紧地握住弟弟的小手。弟弟总是被我放在远离花园的另一边。他牢牢地贴着我。我们就这样一直向前走,不回头。因为妈妈告诉我们,走晚路的人肩头上有两盏灯,照亮你前行的路。你回头望一眼就会熄灭一盏。有一次,我仗着胆子回头看了一眼。不得了,我觉得后面有人在跟着我,我走快,他也快,我走慢,他也慢,吓得我狂奔起来。后来走晚路,我再也不敢回头望了。

    我们走晚路还有一个法宝,就是把自家的大黑狗带上。每走几步,就唤一声,害怕它在后面贪玩跟丢了。每喊一声,小狗都蹦蹦跳跳地跑到我的前面报到一下。有什么风吹草动,小狗就汪汪地对着漆黑的夜空咬上几声,所有的妖魔鬼怪就全被吓跑了。我那时觉得,小狗简直是神狗,它的头脑里没有鬼,它比我们人厉害多了。

    当时的乡间还流传着许多鬼故事。乡亲们把一切奇异之事难解之事都推在了鬼身上。鬼也有着统一的着装,一律都是穿着白大褂子的。看到的人都被吓得在家睡上三天三夜才能缓过神来。其实,真正的鬼是不存在的。死了,死---了---,人一死,灰飞烟灭,什么都没有了。被鬼吓着完全是自己吓自己,自己在头脑里营造出的一种乱象。近怕水,远怕鬼。人往往是对自己亲近的人的去世并不感到害怕,或是与之生前相处较为和谐的人,他也叫你不害怕。而对那些生前与你交恶或是完全陌生的人的死亡,则会让你心生恐惧。因此,在我的家乡,一直流传着这样的一个风俗:老人“老了”,儿孙们都要“望袖笼”。就是把老人的衣袖笼张开撑开,每个子孙后代,不分男女老幼,都要往里面望一下。去世的老人就不会让你害怕了。其实,这是一种“补课”,补一堂与你的亲人最后亲近的课。上了这堂课,你的心安了,也就不害怕了。

    多少年后,我才渐渐领悟到:“花园”这个词,已经被我的目不识丁的乡亲用到了极致。花园,让所有的悲伤都开成花。这个称呼减轻了所有人的恐惧,也可以让被悲伤碾压的心挣脱出来。日子本来就像楝树仁一样苦,如果再被失亲之痛所压垮,那日子还怎么过呀。人生来就是向生的。在娘胎里,我们是奔着光明而来;出生后,我们是奔着美好而来。无论多么悲伤,灵魂都要飞翔,奔向更远的前方。这就是我的乡亲的生死观,这就是我的乡亲的浪漫豁达的情怀。如果你现在问我:谁是世界上最有浪漫情怀的人?我的答案只有一个:我的泥土一样的乡亲。

    每个离开家的人心里都有一个永不萎缩永不褪色的故乡。就连这些从小最害怕的坟地,经过岁月的持续发酵,也都变成了故乡的一部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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