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结

为办一张入党要用的证明，回了一趟老家，阔别家乡整整十年了。

车子驶上了蜿蜒的盘山公路，触目眼前的是绵延起伏的群山，一层薄薄的雾气在山腰轻盈地缠绕，空气中浸润着湿湿的凉意，有着泥土特有的芳香，我贪婪地呼吸着这沁人心脾的空气，膝盖上三岁的女儿也呵呵地非要把头伸向车窗外看一看这难得一见的山野景色。

渐行渐近，小山村终于徐徐出现在眼前了，在村口下得车来，踏上青青石板路，咯吱咯吱的皮鞋声在这安静的小巷分外响亮，一切是那么的恬静安详，偶尔几声狗吠声打破了小村的宁静，许是被我们这些不速之客惊扰了。家门口的台阶上坐着邻居阿婆，她眯着眼睛在晒太阳，当我大声地在她耳边称呼阿婆时，她满脸的皱纹在笑声中展开：“是小英啊，好些年没见你回来了。”是啊，多少年没踏上这故乡的青石板了呢。

妈妈打开家门，一丝陈腐的气息扑面而来，门边角落里结满了蛛网，桌子上椅子上触眼所见的都是灰尘，家要是没人住就不像家，没有了生气没有了活力。乘妈妈忙着打扫时，我带着女儿溜出家门想到老屋去看看。

拾级而上，女儿喜滋滋地拉着妈妈的手在青石台阶上轻盈跳跃着，看见路旁流淌的小溪非要下去戏水，小心地踏在早已被水冲刷得溜光圆滑的石板上，把手伸向清咧咧的能看见底下的颗颗鹅卵石水中，一阵沁人肺腑的凉意迅速传遍全身……

老屋是那种重复了几千年的江南农村的人字型样式，它处在整幢台门的西厢房,它没有现代商品房的色彩艳丽，它永远是灰色的，灰色的瓦片，灰色的墙壁，古朴而又苍凉。如一个饱经风霜的老人，脸上写满岁月的刻痕。撑起老屋全身骨架的是那十几根立柱，已经矗立百年，可它依然挺立，不曾挪移，不曾屈服，默默的支撑着老屋全部的重量。

穿过台门，进得老屋，见老屋天井角落里长满了正由绿而变黄的枯草，天井里厚厚的青苔上散落着碎瓦砾，当年曾经用过的盆盆缸罐依然伫立着，历经风雨而默默坚守在原地。轻轻踏上木制楼梯，楼梯也不结实了，咯吱咯吱地声响有些沉闷，犹如垂危的老人喘不过气来，灰尘不客气地嗦嗦当头落下，因了女儿在，只好退下来，不再去看年少时曾经睡过的房间。返身进入一楼，房门没上锁，只用一根绳子拉连着，轻拉下绳索，进得屋里，厨房间的木制碗橱及桌椅依然存在，屋门边的地上角落竟然还有我儿时玩耍的石弹珠子，轻拾起来掸起蒙在上面的灰尘，眼睛竟然没来由的一阵潮湿，老屋啊，这让人倍感亲切的老屋。

整幢老式台门始建于上上世纪末，于今有百年多历史了，听父亲说起这老屋的来历，还有一个有趣的故事呢，是爷爷的太公吧，我们都称他为晦溪太公，因为这太公是奉化市晦溪人，当初偶尔路过这还不是村落的地方，因近中午，肚子饿了，随身打开腰间的褡裢，内中的饭竟然还热呼呼地，太公连声称奇，说称这是块风水宝地，后来回家后，太公思量着要在这地方造房子，准备世代居住。

后来就有了这台门，共有30多间房子，整个台门坐北朝南，很是向阳高大，从大门口二旁向内延伸的台阶共有三十九层，依次增高，中间是一大片的空地，铺着整齐的细碎石子，还种上了几株樱桃和杏树。屋架都是以木结构为主，飞扬的房檐角体，精致的窗花镂刻，一根根矗立的廊柱，整体看上去，这百年台门竟是那么的不同凡响，气势非凡，倘胆子小的人会被它威严的气势所震摄，而不敢轻易踏进。

我的童年少年就在这森严的台门内度过，在外人看来，这百年台门有着不可让人亲近的威势，但对于我们这些当年的孩子来说，这是我们玩耍的乐园，当初这台门内共有差不多年岁的十多个孩子，每每放学后，这台门内就响起孩子们的欢笑声，抢廊柱这是我们百玩不厌的游戏，就是每人必须抢到廊柱，要是抢不到就得演一个节目，然后接着抢，为了抢到廊柱每人都会眼观六方耳听八方，神情高度专注，怕抢不到廊柱而演节目。待到各家各户飘起了饭香，游戏会暂时结束。吃过晚饭，捉迷藏是每每必玩的，在夜幕的掩护下，孩子们留二个人在台门口留守，其他人各自选择合适藏身之处，当初家家房门都是敞开的，无论选择哪一家哪怕是闺房，大人也不会微词，这么大的台门，这么多的房子，要找到还真不容易，玩到后来，往往是大人们也加入到我们的行列中，寻找藏在哪个角落里的孩子，呼喊声，欢笑声会在这个台门的上空久久回荡。

笑声似乎还在耳旁回响，可儿时的伙伴呢，儿时的热闹景象呢？偌大个台门，如今只住了几位古稀之年的老人，年青一代都已在村口的新村扯起了洋气的楼房，抑或本事更大的就整家迁往他乡，听说现如今他们生活得都不错。

“妈妈，妈妈，看看”女儿尖声喊了起来，顺着女儿指点的方向，角落台阶边坐在一位老头，他垂着头交握着双手如在打盹，一身已褪色的军装，鞋是一双脱了边的凉鞋，这细看，不禁失声喊出，这不是顺昌叔吗？

顺昌叔的父母早逝，有一位姐姐，他年青时参过军，复员后，到一家企业做销售员，听说业绩不错，后来因为企业暂时遇上了困难，他就轻率地跳槽了，在城里又找不到合适的职位，返回到农村，可吃不了农村的苦，也许是对前途无望吧，慢慢地竟成了村子里的聊赖，年纪青青竟然不事农活，不闻世事，靠别人接济过日子，出嫁的姐姐也有自己的家庭，照顾了几年，就再也懒得照顾这弟弟了，因为这是个无底洞啊。左右邻舍随着日子的延递也消磨了耐心，不再怜惜、接济他，他就饥一顿饱一顿捱日子，40岁不到就状如老头。见此情景，我心里堵塞得慌，有怜惜，更多的是一声叹息……

我牵着女儿的手，悄悄退出了老台门，回首望去，整个老台门静静地沐浴在阳光下，岁月悠悠，老屋依旧。童年时的顽皮淘气，年少时的异想天开，已经被岁月的时光掩没在浑厚凝重的尘封中。曾经的梦想，曾经的欢笑，如今，都成了梦幻般的记忆，如同阳光下丝丝金波，若隐若现。站在远离城市的老屋，总觉得有一种神秘无法说起，有一种情绪无以言表。历经百年的老屋，侵蚀风雨的老屋，有一天它会轰然倒下，淹没在尘埃之中，但飘袅在记忆天空中的老屋，依然会在记忆中鲜活地存在，那么真，那么久。

老屋，那生息繁衍了几代人的老屋，那承载了欢笑与梦想的老屋，那庇护了几代人的老屋总会留在我们的心间，留在那记忆的深处。悠远，悠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