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夜的一场恶吵恶骂之后，老徐乘坐次日上午第一班公交车，回到了乡下老家。
打开老屋大门的老式铁锁，随着一声门扇的吱呀响动，老徐顿觉神清气爽。
老徐重新点着一支烟，叼在嘴角上，一边贪婪地吮吸着，一边自言自语道，常言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家的草窝。看起来，这话连一点也没说错啊！
老徐把三间老屋里的四个窗户全都打开通风，不一会，霉味，潮湿的味道，就跑出去不少。
老徐从邻居家水缸里舀来半盆生水，倒进自家院子东南角的压水井里，一边快速按动手把，一边不断地倒水，不大一会，就引出来藏在地底下半年多的井水，清透的，凉凉的，倒映着早秋的碎碎阳光，一闪一闪亮晶晶。
兴许压水时用劲有点猛，在镇上下了公交车后吃的一碗胡辣汤、五个烧饼、三个鸡蛋的混合体，咕咚一下，从胃里倒流到了舌头后面。老徐本能地重新咽了下去，然后在心里头怪责着自己，唉，早知道少吃一个烧饼就好了。
十多分钟后，老徐一边品尝着刚刚泡好的头汁茶，一边回放着昨夜的画面。
其实，昨天半夜里吵骂的起因，都还是老问题，只是爆发的起爆点跟从前有点不太一样罢了。
本来，儿子儿媳、孙子孙女、老徐老两口，各自睡在一套房子四个卧室里好好的。没料想，儿子儿媳房间里的吵闹声，越来越大。后来，儿媳竟然上半身完全光着，下半身只裹着窄窄的大红色三角裤，两只脚也是光着的，运足洪荒之力，一下子就踢开了老徐老两口卧室的门，进门就喊，哎，老东西，你俩来评评理，你们那儿子，还算个男人吗？
老徐见状，慌忙拽起被角遮住了脸，同时，推了一下老伴的肩膀头子，接着又朝老伴后脑勺上拍了一下。
老伴半睁着睡意矇胧的眼，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连忙翻身下床，顺手把自己的衣裳披在儿媳妇身上，才帮她稍微遮住一点点丑。
老伴推着儿媳妇后背向前走，一直把她推进厨房里，反手关严了门，才嗔怒着说，你这个死孩子又犯犟脾气了！浑身上下也没个遮掩，你这不是羞辱旁人，你是在糟践自己啊！再说，俺们也是女人啊……
啊？你还知道你是女人啊？儿媳妇双手叉腰，两眼圆瞪着对面的婆婆。
婆婆比儿媳妇高半头呢，不怕她的瞪眼，紧接着，低下视线，问，你俩，今天，又因为个什么？
哎，你去问问你儿子，他是怎么当男人的？哦！十天半月不沾我，我能理解，男人嘛，打天下，挣钱养家，人累心累什么都累。可是，两三个月，一碰我就软了，回回都不行。叫他去医院检查，他宁死不愿意。我替他去查，人家医生直摇头，一个劲问，是谁看病，不是你看病请你把位子让给下一位。
今晚我连脸都不要了，硬找他，他不行就算了，还抬手打我！我从小到现在，快四十年了，我爸我妈都没舍得打过我一下。他倒打我！我问他凭什么打我，他还越打越狠了……我……我连死的心都有了我……呜……
儿媳妇一边哭诉着，一边拽起身上的衣袖，胡乱擦抹着脸上的鼻涕和泪水。
老徐一直竖起两只老耳朵，听着厨房里的哭诉，听着听着，感觉问题也不是那么严重，心想，自己三十多岁的时候，一年到头在外面建筑工地上干活，连午秋两季都没空回来，也只能在过年的时候，才能回家过个五六天。就是在这五六天里，也只能跟老婆热呼过两回。一年啊！一年就那么两回，老婆连半句怪话也没说过啊！可是现在的年轻人，连这么一点委屈都受不了了，唉……
老徐一边纠结着，一边抬起腿，来到儿子的卧室，看着儿子半躺在床上，一口连一口地抽闷烟，不由地心疼起来，忙说，天明以后，我陪你去医院看看吧。
儿子翻眼瞅了老徐一下，不点头也不摇头。
老徐拿起床头柜上的烟盒，抽出一支点上，转身刚要走，迎面遇见儿媳妇。
儿媳妇一边抬手扇着烟雾，一边没好气地说，抽，抽，抽，赶明都得得癌症老早就死了！
你骂谁的？老徐停住脚步，怒目圆睁向儿媳。
我骂你的，怎么着？儿媳妇也把两眼瞪得圆圆的，就差那么一丢丢，眼珠子就蹦出眼眶子了。
老徐本能地抬起没拿烟的那只手，就想去扇儿媳妇耳光。
儿媳妇抬手拽掉身上的衣服，卷成一个长条子，朝老徐身上甩打着，一边甩打着，一边骂道，老东西，你也想打我？我叫你打！我叫你打！
这个时候，跟在儿媳妇后面的老伴，连忙大步上前，横在俩人之间，替老徐承受着儿媳妇的甩打。
儿子见状，慌忙跳下床，一把抱住老婆的后腰，把她拉到床跟前，推倒在床上。
杀人啦——杀人啦——啊——啊——啊——
老婆在床上翻滚着，叫喊着，不一会，就喊来了夜里巡逻的小区保安。
老徐眼看着儿媳妇打开家门，让两个保安闯进来，恼羞成怒，快走几步，就要去真的教训教训一下儿媳妇，不料想，被老伴拦腰给死死地抱住了。
都别闹了行不行？有好几个人打电话报警了。哎，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要紧事情不能等到天亮以后好好说？非得要在深更半夜里闹得鸡飞狗跳的？！
两个保安，你一句我一句地上起课来。
老徐一边挣脱着，一边对保安说着遮家丑的话，没什么要紧事，没什么要紧事，就是因为我在家里抽烟，就是因为我在家里抽烟……
有话好好说不行吗？非得要吵吵打打的？保安继续上课。
也不是光因为抽烟。有时候，我进家门忘了换鞋，我还喜欢吃大蒜，我睡觉的时候呼噜声有点大，这些，儿媳妇都烦。今晚黑，这几个事情都聚在一块了。这回儿媳妇批评我，我没沉住气。又加上，儿子昨天忘了做核酸，他单位几十口人都被变了黄码，挨了领导批评，挨了大家的骂，回家后气得饭还没吃呢。你们看，这都赶一块了……
行了行了，都消消气，抓紧时间休息，明天该干啥干啥。两个保安一边说着，一边向门外走去。
房门重新关好后，儿子儿媳，老徐老两口，各回各的房间。
老徐听见自己房门外，儿媳妇一边嘴里嘟囔着什么，一边啪啪啪地打开着窗户，好像是在驱散着烟雾吧。
老徐不再理会，又续上一支新烟，猛烈地抽着。
……
老徐想到这里的时候，已经喝过三杯茶，感觉肚子里头好受多了，这才把屁股从椅子上抬起来，向院门外走去。他要去还邻居家的水盆，顺便再讨教讨教，收秋后，他家门口菜地里要种什么越冬菜，最好还是种大蒜，他们两家都喜欢吃大蒜，吃不了的，还能到镇上、县里去卖了换点零花钱呢。
老徐把手里的烟头弹出老远，同时，作出了一个决定，今生今世剩下的阳寿，就在这里度过了，那县城里，楼再高，人再多，大街小巷再热闹，都跟自个没什么关系了。还是老家好啊！好山好水好风光！过几天，去买猪买鸡回来养，再去找条小狗仔回来养。要不然，按老规矩说法，家里太安静了也不吉利啊！
老徐想着想着，又点燃了一支烟，叼在嘴角上，贪婪地吮吸着，很是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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