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一天,
我闭目在经殿的香雾中,
蓦然听见你颂经中的真言;
那一月,
我摇动所有的经筒,
不为超度,
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
磕长头匍匐在山路,
不为觐见,
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
转山转水转佛塔,
不为修来世,
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那一月,
我轻转过所有经筒,
不为超度,
只为触摸你的指纹;
那一年,
我磕长头拥抱尘埃,
不为朝佛,
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
我细翻遍十万大山,
不为修来世,
只为路中能与你相遇;
只是,
就在那一夜,
我忘却了所有,
抛却了信仰,
舍弃了轮回,
只为,
那曾在佛前哭泣的玫瑰,
早已失去旧日的光泽。
![](https://img.haomeiwen.com/i13713744/e1bad9452ff95222.jpg)
像是从远古悠然而来的吟颂,夹杂在干燥的风中,若有似无的带着西藏特有的韵律。
暮寒倚在窗边,仔细凝神听时,那声音却已消失了,仿佛一切只不过是她的幻听。
她顺手抚平额前的刘海,心中不禁带起了一片淡淡的失落。
“老师,你看我画的怎么样?”小男孩的脸泛着健康的红色,捧着画紧张兮兮的看她。
“赤索画的真快。”她笑着轻抚男孩的头,转过身去看他的得意之作:质地良好的画布,一条金黄色的带子歪歪扭扭的盘踞其上,她从北京带来的昂贵颜料被赤索随意涂抹,她却是浑不在意:“可以告诉老师,你画的是什么吗?”
“雅鲁藏布江!”赤索的汉语很不标准,但唯有这几个字吐得极为清晰,带着明显的骄傲在里面。”
她心中一动,这间屋子的窗户正对着雅鲁藏布江,从窗外看去,充足的日光下,雅鲁藏布江泛着金色的波光,不是那贯常的蓝色,金色果真是属于这条河流的。
“赤索,老师出去走走,你乖乖画画。”
就这样信步走出林仓,穿过一条条街道与胡同,她从不担心自己会迷路,藏人真诚的赞赏目光落在她的脸上,真是难得一见的美丽女子。
自己来西藏,究竟有多久了呢?
她在街上走着,想笑却又笑不出来。段嘉良出国,仿佛已经是很遥远的事情了。分手的理由她没有必要更没有勇气去听,懦弱如她,只能带着行里来到了这个远离众人视线的西藏。
段嘉良曾对她说,等到蜜月旅行时,第一个去的地方便是大昭寺,现在她一个人来履行诺言了,站在寺门外,却始终迈不进那个门坎。
她最爱听梁静茹的《分手快乐》,可是自己连回忆都不愿有。
站在雅鲁藏布江,她默默的流泪,如果把身体埋在这江水之下,不知有没有人会难过。
有人过来汲水,很漂亮的一双手,只不过根本捧不起几滴水,太阳很毒,可那人反而不疾不徐的捧水,漏下去,接着捧,再漏,再捧…… 侥是她现在心事重重,此刻也被那双手搞得没了心思,于是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可伸缩的杯子,估计是出门前顺手揣进去的,直接塞在那人手里。
那双手顿了一下。
而后,一个低沉好听的“谢谢”在她耳边响起。
她被吓了一跳,因为此刻身边的一切都是无声安静的,倏的一声似乎要唤醒那沉睡在土地上的精灵。
她向那人望去。居然是一个很年轻的喇嘛。
或者说是一个生得极英俊的少年。没有西藏人所特有的黑红皮肤,他的脸似乎比自己还要白皙几分。少年透明如琉璃般的眼睑慢慢的舒张开来,静静的望着暮寒,她的视线顿时被一片汪洋所淹没。
那样美丽的湖蓝色,纯净仿佛一眼可以看到底。但却是神奇得什么都涵盖在了里面。
那是--独属于天空的颜色。
“很美丽的一双眼睛。”暮寒说的很真诚。少年愣了一下,随即慌张的说“谢谢”,盘腿坐在暮寒身边,闭了眼,仿佛在思索什么。
暮寒不禁侧目看他。那人穿着喇嘛贯常的服饰,红色的坎肩一披到底,露出半个圆润的肩头,锁骨精致。 西藏真是个人杰地灵的地方,连一个小喇嘛都如此迷人。暮寒觉得和他一比,自栩风流倜倘的段嘉良只能靠边站。
“这个还你。”少年的杯子递还给她。
“啊,不用不用。”她连忙推托:“这个当是我送给你的,就算交个朋友,我叫暮寒。”
很少有能与人自如攀谈的藏僧,少年的汉语流利,慢慢的朝暮寒微笑:“暮寒,可是我真的用不到这个了。我将以这里为起点,去往布达拉宫朝拜。”
是这样…暮寒明白,在短途觐见的中间,僧人是不被允许进食喝水的。烈烈的日光照得少年嘴唇很快便干裂,暮寒不禁在心中敬佩这个年轻的喇嘛。
一步步的拜上布达拉宫,忏悔自身已知和未知的所有罪孽,他会做到的。
“下次见面吧,下次你再把这个给我。”少年微笑时带起一片明媚色彩“还有,我叫桑吉平措。
2.
你见,或者不见我
我就在那里
不悲不喜
你念,或者不念我
情就在那里
不来不去
你爱或者不爱我
爱就在那里
不增不减
你跟,或者不跟我
我的手就在你的手里
不舍不弃
来我怀里
或者
让我住进你的心里
默然相爱
寂静 欢喜
![](https://img.haomeiwen.com/i13713744/2b3bf59169ea5f8a.jpg)
在街道上的每个小店里都挂有一个本子,上面抄满了这样类似的诗句。中文的,藏文的,各种各样笔记的。老板解释,这些情诗全部是一个叫仓央嘉措的喇嘛创作的。
游客们和当地居民把诗抄在这里是为了表达对这个人的崇敬。
那个三百多年前的和尚,拥有那时藏人中至高无上的地位。可是,他的心无时无刻不在下着淅淅沥沥的秋雨。
他固执的想在爱情里寻找着自己的慧心,他不顾别人阻拦同情人幽会,他只做他想做的事,不管自己身份如何。
他写情诗,很多很多,至今被许多人翻译传诵。他编撰佛教典籍,僧人们都说他在佛学上的造诣无人能及。
与其他几位达赖喇嘛相比,能让人随口说出其生平事绩并津津乐道的,只有他。
她突然想起在大学里看过安意如写的一篇文章,里面就似乎提到过仓央嘉措。以前并不了解为什么作者对这个人有这么深的眷恋。现在她总算明白了一些。
站在这片属于他的土地上,读着那些令人精艳的句子,想到俊美的他那短暂的一生,仿佛有自内而外的魔力,眼泪不自觉的涌出来,然后发了疯般的想要去找那个曾经庇护着他的地方,不为别的,只为寻他的一丝踪迹。
想要知道,究竟是怎样的山水,才能孕育出这样一个优雅出尘的人物。
接到段嘉良的电话时,她正盘膝坐在大昭寺的大殿之上。空旷的殿堂,金碧辉煌的佛龛,僧人们摇动着转经筒,虔诚的吟诵着她听不懂的语言,但她却觉得自己此刻的心并不寂寥。
段嘉良十分焦急的询问她在哪里,她很平静的把电话卡抠出来,夹在一卷钱里扔进了募捐善款的朱红色大箱子里。这次是真的准备将这段感情埋在这里了,没有赌气。
在威仪的佛像面前,她觉得自己的个人情感是那么渺小甚至微不足道。
转过身准备走,不经意的瞥过一群刚进门的喇嘛,顿时被中间一个熟悉的身影吸引住视线。
“嗨!”她叫住那人,“几天不见,你回来了?” 桑吉平措的眼中闪过一丝欣喜,随即静静的点头。
真是一个漂亮可爱的小正太。她的心中暗暗赞叹。
带他去喝酥油茶,微烫带有丝丝甜味。她喝不惯当地人喜爱的咸味茶所以每次都会不厌其烦的叮嘱老板放糖。
“对了,这个送给你。”她将那个杯子递给桑吉平措,他也不客气,接过便揣进了藏袍里。
“恩…还有一个,”她犹豫再三,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拿出一个小木牌,上面刻的是仓央嘉措的一首诗,她当时淘来便爱不释手的把玩了好些天,现在只想送给他。
“别推托啊,值不了几个钱的。”暮寒笑眯眯的伸手挂到桑吉平措的脖子上,手不经意的碰到他的颈窝,那片洁白如玉的皮肤上竟泛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小疙瘩。
连带桑吉平措的目光都有些躲闪,带着少年所特有的柔美面孔。
暮寒想,如果桑吉平措生在三百年前,不知是否能盖过仓央嘉措的风姿。
谁家少年足风流。
“桑吉平措,”暮寒突的开口“你怎样看待六世达赖仓央嘉措这个人呢。”
桑吉平措想了想答道:“他首先是一个多情的男人,其次才是一个僧人,因为前者是他真正想要做到的,所以那个才是他的第一身份。”
说到多情两个字时,桑吉平措的脸颊微红,暮寒突然觉得面前这个僧人真是可爱,她忽然起了询问他的心思:“那,你同他相比呢?”
桑吉平措被这个问题难住了,他发现自己不敢直视暮寒那认真的表情:“他是圣人,是我们所崇敬的高山,我无法同他一起比较。”
暮寒爱死了藏人那真诚而不加掩饰的话语,还有此刻桑吉平措的表情,他不敢与自己对视,笑得羞涩温柔,有一种神奇的魔力让暮寒想要沉溺在这样的微笑里。
暮寒醉了,不胜酒力的她看着面前的少年,喝下了一杯杯白酒,桑吉平措不敢阻止暮寒,只好拼命的朝老板打手势让他不再上酒。
暮寒一醉就只想睡觉,歪歪扭扭的向座位下倒,吓得桑吉平措赶忙扶住她。女孩子特有的馨香闯入他的鼻翼,让这个年轻人顿时慌了。
暮寒乖顺的伏在桑吉平措略显单薄的背上,给他指林仓的方向,一路上暮寒絮絮叨叨的说了一些话,更多时候是把脸埋在桑吉平措的颈窝里,桑吉平措默不作声,只是把暮寒轻轻移了下,给她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位置。
暮寒觉得自己真的醉了,她忽然感到这世界前所未有的安宁,竟真的睡着了。
3.
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
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第三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
第四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忆。
第五最好不相爱,如此便可不相弃。
第六最好不相对,如此便可不相会。
第七最好不相误,如此便可不相负。
第八最好不相许,如此便可不相续。
第九最好不相依,如此便可不相偎。
第十最好不相遇,如此便可不相聚。
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
安得与君相诀绝,免教生死作相思。
![](https://img.haomeiwen.com/i13713744/eb071136f2b5b643.jpg)
等暮寒醒来时,她的世界已经少了这个叫桑吉平措的少年,谁也不知道这个年轻的喇嘛去了哪里,仿佛根本没有存在过。暮寒没有回北京,在大昭寺附近开了一所小小的店铺,为过往游客画素描,也许有一天,桑吉平措会回到这里,淡定从容的站在她的面前。
闲下来时暮寒喜欢看天,那湛蓝的天空像极了桑吉平措的那双明澈的眼睛。
但她不知道自己思念的那个人此刻正在沙漠里跋涉,桑吉平措一步三叩的向天竺朝拜,迫切的想要寻求一个悔过的机会,自己不该喜欢暮寒,他不是仓央嘉措,他做不到六世达赖那般豁达。
那么多的理由,自己的信仰,她的未来。
沙漠似乎一眼也望不到边,他的额头早已磕出血来。
他拼命的向不远处的那片绿洲走,却忘记了沙漠绿洲还有一个别名叫死亡之海因为它们多半是海市蜃楼。
他倒下去,灼热高温的沙子逐渐将他掩埋,连同胸前那个从来不曾摘掉的木牌,上面刻的字也连同主人一起湮灭在风沙之下。
曾虑多情损梵行,
入山又恐别倾城。
世间安得双全法,
不负如来不负卿。
暮色降临,有人仍固执的等在那里。只是他,再也不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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