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今早去省城,刘家旺到村主任陈海棠家借三轮车,把父母载到长运站,赶上了最早的一班车。他把父母安排好,给父亲一笔钱,交待要花的不能省,要照顾好自己,照顾好母亲。刘老柱很惭愧,嘴角蠕动,想说话却没说出口。车子启动,扬起一阵尘土,刘家旺拼命挥手,到车子消失不见,才蹬车往回赶。
刘家旺赶到工地,工头余龙生坐在门卫室,像专程等他。“别磨叽,跑起来。”余工头喊。刘家旺从思考中回过神,加快步伐。
时间尚早,太阳刚在房子的顶端露面,光线柔和,几个淡黄色光斑印在灰色的墙面上,工地上寥寥几人,吊机还未启动,一切都处在苏醒前朦胧中。
八点过后,陆续有人来,他们从大门进入,经过墨绿色的围挡,进到不同的楼栋或楼层消失不见,只传来轰隆隆的机器声和别的声音。
刘家旺卷起衣袖,拉过板车,开始往里叠砖。他的动作麻利,速度极快,这是一个月操练的成果。自然,他也为此付出了代价,手脚磨破,皮肤晒脱,流血渗液,再结痂再磨破。现在,总算是熬过来了,尽管还需要吃很多苦,但没有最初的那份娇气,也不会再哭鼻子。他身薄的身体,经过磨练,也发生了很大变化,变的刚强有力。
刘家旺请假,惹工头不高兴,他把六小时才能完成的任务缩减为四小时。看着照的刺眼的砖石,刘家旺的脑子乱糟糟,该怎么办?正发愁之时有人叫他。
“刘家旺,你上来⋯⋯”是孙雄。孙雄是工地上的老工人,刘家旺之所以认识,是因帮工不来,他代为干活。
“什么事?我在忙⋯⋯”刘家旺预感还是那件事,因为没见胡三的身影。
“上来,上来说⋯⋯”
“你不说什么事,我不上来。”
“胡三不在,你⋯⋯”
“我忙着呢!”刘家旺抢过话,之后对他的叫喊充耳不闻,把他气的踢翻桶子乱滚。
刘家旺诚实本份,干活卖力,一直以来只埋头做事,决不偷懒耍滑。而今天,他经常走神,全因不能陪在母亲身边,担心焦虑所致。
刘家旺坐下来歇息,思绪又飘到百里之外。“应该到了⋯⋯大概住下了⋯⋯住哪呢⋯⋯是什么样的医生?”他垂下头,急于没有电话,而这时,余工头向他走来。余工头是一个苛刻的工头,最见不得工人停下来,哪怕是几分钟,所以,刘家旺被狠狠的训斥。
刘家旺真正克制不住自己的情感,正像儿行千里母担忧一样,他也会牵挂父母,他忍耐不住要去打电话,被前来巡察的余工头撞见并赶了回来,最后没办法,只能把吃饭的时间搭进去,到完成任务后急匆匆赶去两里外的一家小店打电话问情况。
中午,天气炎热太阳炙烤,所有工人有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午后二点准时开工。刘家旺吃过饭到了上工时间,从父亲口中得到好消息,状态瞬间变好,走路的步伐坚定有力。刘家旺走过大门,被人叫去余工头那。工头仰靠在椅上,眼睛微闭,不知是困倦还是因小眼睛的缘故。
“孙雄缺个人,你现在去。”工头保持着那个姿势,缓缓地说。
“您叫其他人,我可以做更多的事。”
“指定要你,你把他的事做好。”
“我希望干别的活。”刘家旺执拗起来。
“不用多说,这事就这么定。”
“我⋯⋯”
“去吧!”余工头的决定不容改变,刘家旺不得已只能听从吩咐。
孙雄小肚鸡肠,对上午的事耿耿于怀。
“把那些东西搬过来⋯⋯”
“拿桶去,这,快点⋯⋯”
“去拿线圈⋯⋯”一连串的指令加手的动作,有泄愤的感觉。
刘家旺按吩咐做事,不搭话不言语,孙雄的话几乎没停过,东南西北谈,隔会又说胡三的坏话,发牢骚、抱怨,像个怨妇,最后刘家旺不响应才感无趣慢慢安静下来。
刘家旺与孙雄有三次交集。第一次交集,他、孙雄、胡三同在一起,个小的胡三搬水泥,转身被孙雄撞倒,膝盖摔烂,鲜血直淌,孙雄非但不认错,还厉色扬声、东怒西怨,甚至不让胡三就医,只草草处理接着做事。至于之后两次,那就是替胡三顶工,期间没发生什么事,但至始至终没有底气资本却显露出傲慢张狂。刘家旺自此便要与他相隔永不交集。
刘家旺工作到六点,下工时,有人通知今晚不用加班,他暗自窃喜,吃过晚饭来找王刚商量事。
王刚是他的工友,比他年长两岁,租住在附近,彼此关系好,经常走动,近几天因为加班才未见面。
刘家旺先到一步,王刚晚一点回来。“找个问件事⋯⋯”家旺见到王刚,想租房的想法说了,并希望他能帮忙,王刚说今晚就去。俩人问了十多户,也没问到合适的。这周围有房产开发,也有学校,能租的都租出去了。
“今晚别回去,到我那住。”回来的路上,王刚说。
“行,我没带东西。”
“前面有家店⋯⋯”买了东西之后便往回走。
王刚附租了一间小房,房东是一位六十岁的老人。
“林奶奶⋯⋯林奶奶⋯⋯”王刚出门忘带钥匙。林奶奶来开门,热情地招呼两男孩。
王刚的租房虽小,但生活所需的用品都有了,且整洁,布置也很清新。
刘家旺冲凉水澡,在庭院里小坐,看看周围的环境,然后进房里来。这时,他才发现墙角边被窗帘遮挡的地方有一个书柜,藏了书,其中有很多是路遥、巴金的经典之作。刘家旺目光如炬,他做梦都想拥有这些书。
“你喜欢那些书?”
“是的。”家旺开心的回答。
“如果喜欢,可以借去,大部分我已看过。”
刘家旺选来选去不知哪本好,最后拿出一本愉快地翻看。看到深夜熄了灯,刘家旺仍兴奋,王刚同他谈读过的书和书中的故事,到凌晨三四点才睡。
第二天清早,刘家旺来到工地,一群人簇拥在三号楼西面,像发生了什么事。家旺走近看,胡三在人群中间,孙雄也在,听原尾是工地解除了胡三的劳动关系,胡三嚎陶大哭。家旺随众人围观了一会,随后被工头驱散。他跟随胡三来到一个无人的角落,见他仍嘤嘤哭泣,这个同龄人,像极了他的样子,内心脆弱到事事忧心害怕。刘家旺心生怜悯,像怜悯自己一样。
这一天,刘家旺真正替代了胡三。孙雄宣布这个消息时,刘家旺不信,但在余工头那得到了证实。从那回来,刘家旺的双脚像绑了铅一样沉重。
晚上,家旺给父亲打过电话,然后回到工友的住处。
“怎么了?”王刚见家旺心事重重,便问。
“胡三被开除了⋯⋯”
“这种事经常有,你刚来,没见过。”
“我妈的手术不太好⋯⋯”
刘家旺很伤心,还是孩子的王刚不知道怎么安慰,沉默了一阵。
“我妈做手术,我不能陪在身边,之后住院,只有我爸一个人。”
“请两天假,去看看⋯⋯”
“我会不会和胡三一样被辞退,他的父母也生病⋯⋯”
“离开了这里,可以再找别的事,只要愿意干。”
“谁会要一个经常请假的人?”家旺问王刚,也是问自己。
“会的⋯⋯”王刚安慰道,但他的心里有另一个答案。
家旺坐到月亮钻进云层也要休息的时候才回房睡觉。第二天清晨,他有一个想法,这个想法就是几小时前的凝神静思得来的。他把消息告诉王刚,王刚很认可。的确,不管是挣钱,还是以后生存,都需要有一门可以拿得出手的手艺。王刚问他具体想学哪一方面,家旺说没有别的要求,主要看条件。王刚倒认识一位可以引荐的师傅,于是当天晚就去了。
王师傳还在工地上埋头做事,两个小伙没有打扰,只是静静观看,待他停下来,便开始介绍。
“这是脏活累活,年轻人吃不了这苦,你们还是谋其他生路。”王师傳讲道,并带鄙夷之色。家旺表示无论什么样的累活脏活都可以干,王师傳则爽快答应,叫他明晚就过来。
刘家旺接连找了几天住房,都没有找到。房主林奶奶因喜欢两个男孩,决定自己住小房,把大房间腾出来给他们用,而之后每天下工后,刘家旺就去找他的师傅,从最简单的粗活干起。
重要的事情都迎刃而解,现在最担心的事情就是母亲的手术。为了排解家旺的苦闷,王刚约他到附近的小排档喝酒。
“来,我们干杯,一杯解千愁⋯⋯”王刚建议。
“我没喝过,会不会醉?”刘家旺端起酒杯问。
“没事,我也没喝过,就喝一点点。”王刚在杯子上比划。
“好,这一杯要谢谢你⋯⋯”
“我俩兄弟,不说客气话,来,碰杯!”
俩男孩一点点,一次比一次多地饮着。
“我总感觉⋯⋯”家旺微微有点醉。
“感觉什么?”
“你和我不一样,你是富人家的孩子⋯⋯”
“不是,我是没有家的孩子。”王刚矢口否认,刘家旺眯着眼上下打量。
“你醉了⋯⋯”
“我没醉,你就是不一样⋯⋯”酒过三巡,两小伙都醉了,相互搀扶着回家。第二天日上三竿,俩人迷迷糊糊起不来,林奶奶来喊,一阵慌乱的穿衣之后,才想起今天放假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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