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公司两个老板突然神出鬼没地出现在了分公司。可能连赵经理事先都没有得到通知,倒也不是很慌乱。
木苏苏第一次见到大老板,他是公司最大的股东以及创始人;墨城的分公司反而由另一个主导招聘的老板出资。
此刻她就好奇地打量着平时员工在背后津津乐道的大老板,朴素到象个打工仔,穿着普通的格子衬衫,挽起袖子,卷着款式属猴年马月的牛仔裤,个子不高;倒是二老板,西装革履,从发型到皮鞋,透露出老板的派头。
木苏苏就低下头,盯着自己的笔记本,和手边一些卷宗,对这两位如此迥异的风格,有些诧异。
大老板明显对她不感兴趣。他径直走到前一个位置,停留在客服经理舒曼的身边。
舒曼负责维护企业客户,平日也负责接电话下单,这个姑娘五官端庄,是个小美人,轻言细语,性格温和。她手下带了两个新人,是应届毕业生,一个是丽莉,一个是本省的姑娘小田。
每天到了中午,小田都会问舒曼,“师傅,今天中午你要吃什么?”然后就去代买。风雨无阻。工作时的话里行间,也是“师傅”长“师傅”短。
丽莉是很典型的南方姑娘,有几分灵气,很客气地叫舒曼为“舒姐”,自己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很少言语。
这两人,刚来不久,就前后都问高姐借过生活费,可见这一行技术含量的确不是很高,在员工待遇方面有点“精神智障”。
此刻,大老板就站在了舒曼旁边,居高临下盯住她。舒曼埋首忙活着手头的工作,维持着一个姿势,紧张的情绪慢慢浮上娟秀的脸庞。
小田坐在舒曼对面,偷偷抬眼打量对面二人。
这时办公室里慑于大老板的权威性,鸦雀无声。
木苏苏此时亦感疑惑,老员工舒曼肯定不是第一次见到大老板,那么她是否至少有一言半语表示亲切的问候,这么做也吻合她的工作身份?大老板也可以打破静默不语的僵局,又或对分公司的这位“灵魂”人物有所期待,期待她主动给他汇报汇报最近的工作?
舒曼很执着,保持着自己的姿势一言不发。
大老板终于自己走了。
一个谜一样的人。此后木苏苏经由道听途说,以及有限的接触,才对他不同寻常的举动有了一些自己的理解。
静水流深,十多天过去了。这一天,丽莉没来上班,更准确地说是,家里突然出了点事情,她急急忙忙,就出门了。同住宿舍的小田代写了请假单,缘由竟然是“家人走失”。于是,办公室里所有的人都知道丽莉家里出事了。
木苏苏见到这张假条时,心里的确嘀咕了一声,她认为写“家有急事”是妥当的,真正追溯起来,再关了办公室的门仔细讲。她不太理解小田的动机。
这个工作的技术含量真的不太高,如果是为了学东西,用一种谦卑的态度尊重引领工作的前辈,那是值得鼓励的。同事间是否存在竞争关系?基本没有。总部每一天都在收集新简历,密集面试,往各地派遣新人,营造着岗位空缺很大的声势。在座的各位又有多么珍惜现在的工作机会呢?木苏苏看未必,墨城就是江城的后花园,无论你的资历深浅,要找到一个更好的工作机会并非无可能,哪怕站在外企的流水线,也不见得比此处差啊。
小田年纪轻轻,但绝非不谙世事。闲暇之时,她母亲打电话,问,“在干嘛呢?”然后一叹气,挂了电话,道,“我妈又在打麻将。”
她有个契姐正在墨城某重地任职,言谈间小田都是对这个姐姐的羡慕、推崇,赞美之意溢于言表。
不久墨城两个分公司将合并的消息就下来了,新址选在远郊轻纺重镇。这次承租了一幢独立的多层小楼房,门店、办公区域、仓库、住宿皆纳于其中。这样业务和管理就得以齐驱并进,真正实现了一体化。消息公布的时候,新址还在紧锣密鼓地赶装修进度,负责人却好像并不是赵经理。
就要离开市区,每日奔波在上下班的路途长达数小时,搬去一个这么偏远的店里了啊。于是,所有的同事都在心里打起了小算盘。
家安在附近的,不太可能风雨兼程;住公司宿舍的,面临搬迁后人事方面的调整,人心思动。
太墨守陈规,就条件反射一般对变革由衷地抵触,怨声载道是少不了。
这一天赵经理开会时对大家的工作提出了些新的要求,一转身,众员工聚众开起了“茶话会”,以业务骨干为首,各种揶揄,“我都是公司的老人了,管得着吗?”
于是一屋子人笑的笑,闹的闹,老实本份的,就不参与,安安静静。
这时,作为新人的小田大约就参与进来,
木苏苏本来就对一盘散沙一样的管理现状,憋了一肚子火,而且,她逐渐发现,法务是独立向总部汇报工作的,这里搞了点“三权制衡”,在变革的过渡期聚众“谋反”,这不是吃了豹子胆吗,
小田这一参与,就像一根火柴,“嚓”一下把她点燃了,
“这怎么可以,当然要照办了!”突然她就恶声恶气,爆发了。
这一屋子已经安逸惯了的人,从来没想过木苏苏就像一把斧头,没有任何先兆地横空劈了过来,刹那就静默无声了,小田也因此在一众人面前讪然无言。
接下去的几天,木苏苏见了这干人马,脸色就冷冷的。气氛很微妙,她不是区域招过来的,她是总部派遣的,而且拿翠翠的话讲,“他们说你很有钱。”
木苏苏闻言大惊,不会过不了几天,她跑去超市把那个桃红色的空调被也买了,就变成一个有钱人了吧?
“也不是,不是很有钱,是有一点钱。”翠翠看着她愕然的表情,又赶紧纠正了一下。
木苏苏事后琢磨,也有可能是她的记事本把她“出卖”了,因为它总是毫无遮拦,时时刻刻地摊开在桌面,只要人们有着毫无遮拦的猎奇心理——
公司的薪酬水平太低了!新员工向老员工借生活费,员工的报销迟迟不能到位,等等。
反正分公司要搬去那个鸟都不爱去觅食的地儿,她已经冷脸了。
这一天,总部下文倡导成立员工互助基金,这是什么意思呢?每人自愿出资一点钱,加入该基金,那么没事时大家都好,有事时,就可以得到该基金的定向捐助。虽然她心生去意,但这个钱值得出。
“我不捐,没意思,反正我是对公司不抱希望了。”反对捐款的人就嚷嚷道。
你们是如何看待“管理”二字呢?当管理与个人私利发生冲突时,谁是洪水猛兽?木苏苏反复咀嚼着“对公司不抱希望”这几个字,忖度着员工好似怀才不遇的原因,常言道,就是钱没到位,和伤了心。
小谢,高姐,甚至配送部的大雄,都参与了该基金。
高姐经常要和配送部对接工作,她很清楚大雄为人处事的能力,“配送都是大雄搬得多呢,王师傅是不怎么动手的。”高姐一边交代着大雄今天怎么走路线,一边打抱不平。
小谢嬉笑起来,一脸新鲜,从镜片后斜睨的眼神又是取乐,又是心无旁骛,热烈地拍着大雄的肩膀,“大雄好牛叉哦!上次公司集结人马去打人,大雄戴了墨镜,拿了大棒就去了,象个黑社会老大!”
“什么?!”木苏苏第一次听到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
“你胡说!”和颜悦色的大雄脸色一变,脸上闪过不悦,狠狠瞪了小谢一眼。
“我没有胡说,别人告诉我的哦。”小谢正色道。
大雄就不愿意搭理小谢,远远走开。
木苏苏对大雄的印象很好,这就是本地人踏踏实实做一份工养活全家的典范。难得的是大雄对每一位同事都很尊重,象一个老大哥。
分公司要合并是吧?“好,那么大家就去吃个散伙饭。”大雄提议说。
打人的事件,起因某分公司出了挖墙脚的人,自己独立出去干,终归有人就下达指令“揍他妈的一顿”。于是一批人马得以召集,浩荡着出发。
这根本就是杀鸡儆猴,结果呢,人马未到,已有人通风报信,挖墙脚的闻风丧胆,落荒而逃。
这种类似的事情,木苏苏更年轻时也遇到过,某司诉讼失败,怀疑其公司辩护律师私下“抽水”,得对手好处,同样,人马未到,沉着撤退。
这种事件的背后主导者,都有着极其相似的特质,其一,资本嗜血;二,学历在同时代层次较高,算时代精英;三,面子光鲜,底子是流氓。
反正,木苏苏不想做了。她甚至在下班后,去不远处的电讯城,补了一张本地的新手机卡,也许是因为听闻到“打人”事件,产生了某种不好的感觉使然。那日,正好丽莉回来了,她销假时,脸上一半写着连日奔波的憔悴,一半因了看到假条的详细内容,写着无奈,
“木姐,小田怎么这样写。”丽莉苦笑了一下。
木苏苏去补电话卡时,丽莉和小田正结伴搭车外出,远远相互看见,这两个正值豆蔻年华的姐妹,“木姐,木姐”,在站台热烈地朝木苏苏挥手。此情,此景,十年后绰约重现,在脑海里浮沉,若突然要被浪潮吞噬去,又若芙蓉冉冉出水,有一点点心疼,当年的自己,为什么没有能力去付出多一点,哪怕再多一点呢?时光回到公交车一辆接一辆,却等不及来到的风卷残尘中,茫然四顾,惟余莽莽。
愿你安好,愿你安好。
在分公司正式搬迁前,面向新员工的入职培训通知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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