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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村子地处北大荒腹地。隆冬之夜,寒风在干枯的枝头啸叫,发出的声音叫人胆战心惊。因风而没有章法的大雪片子乱纷纷地降落,落在房顶又几乎都被被无情吹下,穴在门口和窗下,渐渐长高,半米,一米……而地面风口处落下的雪经不住风的鼓动到处乱撞,冻出钢铁硬度的地面几乎裸漏出来。就在这人间炼狱里,小村里一座座土房像一个个大冰坨,在寒冬的手里任其蹂躏。
土房里,一家人蜷缩在被窝里,任身上盖了厚被,被上又压了棉袄棉裤,身上依然觉得冷。窗户上的塑料布被撕开口子,发出噗啦噗啦的响,把人的梦敲打成一段段的,像房檐下的冰溜子摔在地上。
人们的取暖确实是个难题。
为了应对冬天天气的寒冷,我们有如下诸多办法:建房时土墙加厚,棚再多加一两层,除此之外,卧室搭一铺火炕,再建一个火炉。每到冬天,窗户外加一层塑料布,门上挂一个厚门帘。即便这样,我们在冬天里依然苦熬着。
木头半子在火炕下熊熊燃烧,火炉的铁胸膛烧得通红,人们在屋里过着火热的小日子——这是电视里演的,我们的生活中不是这样。家家的柴禾是有限的,大人们要算计着用,更别说木头半子和煤炭了。
村里家家土房里除了卧室相对较暖和外,其他房间,夜晚大都在零度以下,是结冰的。卧室里的火炕也不见得是火热的,首先,那时候搭火炕的技术不好,烧火冒烟,炕还不热,或者炕头热炕梢不热,或者躺卧时头上热脚底不热,这是很多人家的通病。晚上睡觉的时候,被窝里冰凉,蜷缩着身子钻进去,蜷缩着身子睡着,球一样窝在被窝里,不敢伸腿,如此捱过慢慢长夜。冰凉的被窝,有时是被自己的身子焐热的。
被窝里电热毯没有,热水袋没有,不过奶奶有一种别样的取暖神器。
被褥已经铺好,奶奶钻进被窝里。
脚底太凉了,奶奶如是说。
那年姑姑还没有出嫁,她做完饭后,就找来两块砖,用火叉子在锅底火堆里刨个坑,把砖扔进去,再用火炭把砖埋上。奶奶进了被窝睡觉了。姑姑把砖掏出来,用笤帚扫几下上面的灰,用一件破衣服里三层外三层紧紧包裹好,用一根麻绳捆扎了,放在奶奶被窝里脚下。奶奶轻轻把脚放在上面,感觉滚热。睡到过半夜,奶奶翻个身,迷迷糊糊时都说:真好,还热呢!
第二天早上,奶奶说:还是闺女好,知冷知热的。
每到冬天,赶上天气特别冷的时候,姑姑就会在锅底烧两块砖,这取暖神器是奶奶的最爱。
有一年冬天,姑姑出嫁了。
奶奶没有了取暖神器。她蜷缩在被窝里,夜半呓语里都说脚冷。
终于有一天,我和奶奶都躺在被窝里,奶奶看着我说,小孩子身上热,给奶奶暖被窝可好?我欣然应允,立即爬出自己的被窝,奶奶赶紧掀开她的被子,我一骨碌滚进去,把光溜溜的身子紧贴在奶奶怀里。奶奶一挨上我,直说,真热乎!这一夜奶奶睡得真香。早晨醒来,奶奶第一句话就说,这小火炉子,热了一宿都不凉,比烧热的砖强多了!
第二天晚上,奶奶睡觉了,我脱了衣服钻进奶奶脚下,我们俩睡“通腿”。奶奶冰凉的脚往我身上一贴,又挪走了,她问,孙子,凉着你了吧?我答,我不怕。从此,我和奶奶睡“通腿”,奶奶的脚夜夜紧贴在我身上,她舒服得很。我成了奶奶的取暖神器。
后来,我渐渐长大,奶奶却渐渐衰老,身体每况愈下。每日里,我把柴禾抱进屋里,奶奶就不用到外面挨冻取柴了。我早晨先起来,先把炉子点着,烧旺。奶奶再起的时候,就不用那么辛苦,她做早饭的时候,就不会冻手。
我是奶奶的取暖神器。
直到多年以后,奶奶埋在地下,她已经修炼得超越冷暖的知觉了。
其实,在我童年里,奶奶才是我的取暖神器,我一直生活在她温暖的怀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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