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他乡里本先生:
真的好久未见了。
我想我无需多做自我介绍,你很快就会发现我是谁。毕竟,这个世界上喜欢给人乱起名字的人不多。时间过去那么久,你还爱我吗?我想,你是应该不记得我们过去的时光了吧。没关系,我一向不是个小心眼的人,如你所知,我这个人一如既往地非常硬气。硬气到最爱轻轻松松放弃掉什么曾经珍惜的东西,并因为自己的豪爽而沾沾自喜。就像我放弃你一样。
写这封信其实对我来说是个大项目。因为这是一封很长很长的信。长到我可能要分好几趟才能给你寄过去。不过我猜此时的你应该做着下班后有大把空闲时光的工作,所以也就不会因为占用你时间而深感愧疚。相反,若是这些信能让你从幸福却繁冗的家庭仪式中重温一下生活的多彩,我也会欣然接受你的谢意。
我是貔貅,你的初恋。
此时此刻,我正在世界某个不足为提的角落写给你这封信。我们十五年前分开后,我的人生经历了令人吃惊的变动。还记得我跟你说的那首歌谣吗?“一只蚂蚁,要是没有被踩死,就会变成大象,到时候就来不及了。”你一直问我这蚂蚁和大象都指什么。别急,你很快就知道了。现如今,这大象已经被我消灭到了猫猫狗狗的大小,可是当我离开你后,它从一只大象,变成一条巨龙,又化身为一头蓝鲸……总之,它越长越大,每分每秒都试图吞掉我。而我,也就这样被这怪物叼着走到现在。别担心,我基本上快要消灭它了。
十五年前,你总觉得我很神秘:情绪喜怒无常、脸庞时胖时瘦、能独处极长时间、和哆啦A梦有着同样的肚囊-能装下成斤的食物,也能修仙般地几天不进食。有时候你会说我病了,有时候你又会为我的特异功能连连赞叹……但我总是拒绝和你讨论这件事。并不是因为我佯装神秘,只是这修仙的秘密太过奇异。
对了,你总是好奇,为什么偶尔我的手掌总是潮湿发粘、书包里偶尔会发出食物酸臭的味道。那就让我在这封信里向你一一解答吧。
那只我一直所说的大象,是我的食欲,也是我抗争了一辈子的恶魔。刚开始,每次它步入我的脑海,还不过是蚂蚁大小,但是如果掉以轻心,它便飞速成长成猫、狗、美洲狮,最后是一只雄立的大象。这大象高大、壮实,戴着艳丽的面具,好似马戏团里的那头、骑上它就可以过上颠沛流离、多姿多彩的一生。可是它是个恶魔。
我明白,这话听起来太矫情,毕竟每个人都有食欲。可是我说的那只大象,是那种你想象不到的那种可怕的大象。它在你心房踱步,一刻不停,像抽烟损坏你的肺那样、它也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夺取你的某个重要器官、也会大刀阔斧地击碎你的身体系统……它最厉害的一点,是它的心机:它在借由你的手,摧毁你自己。不仅是躯体上的家园,还有心灵城墙的毁灭。与此同时,相比于其他的瘾而言,它更恶心。
对,彻头彻尾的恶心、恶心到你一碰到它,也会被打上恶心的标签。恶心到什么地步呢?恶心到你对它挥之不去、恶心到你和常人建起一堵高墙、恶心到你和你的过去彻底切开、恶心到你你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会产生“生而为人”的疑虑。
在那只大象长年累月的施咒下,我变成了一只兔子。什么是兔子?就是一个浪费食物、挥霍健康却难以自抑的人、一个完美主义到多吃一口就会全部否定生存意义的人、一个把自己看作“食物处理器”逼着它24小时运转的人……这样说,依旧让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吧。你知道,我一向心直快的,可是之所以在这信里顾左右而言他、尝试浓妆艳抹了“兔子”的真实含义,是因为即便我已经将这恶魔击碎,我依旧羞于讨论曾被其依附的事实……好吧,就让我紧闭双眼、捏着鼻子、像喝中药那样一口气告诉你真相吧:我曾是一名兔子,一名将食物成斤灌入胃袋、再将头埋入世界各地的马桶、把它们一滴不剩地、混着苦涩胆汁吐出来的人。
我曾是一个“吐”子。真是羞愧啊。
李本先生,你会觉得我很恶心,对吧。是啊,大家都会觉得我恶心。可是你们越推开我、我越没有回归常人世界的勇气,逐渐也会出现“干脆这样恶心”下去的想法。不过现在这都无所谓了。“催吐”也好、厌食也罢,其实都只是某种内心过程的外在表现而已。我一直以为,只要我战胜食欲,这世界上就没我做不到的事情。很多很多很多年后我明白,在战胜食欲前,我要战胜的东西太多了。
要杀死那只兔子,我要先打倒内心的大象。
所以,你看到没,我给你写信的目的,就是想跟你讲讲我和这大象的故事。让我们把氛围从恶心的呕吐味中调整一下:这是一个关于我,你的初恋,曾经经历过的、杀死大象的故事。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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