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连珍

傻连珍年近六十，跟我同姓，是我远房本家。从我记事起，村里就有傻连珍，连很小的孩童都知道，以至于我们每次吵架，经常会骂对方傻连珍。

连珍是怎么傻的，版本比较多，有人说他天生就是傻子，有人说是他小时候发烧，她妈土法在舌根下扎针扎傻的，也有人说，这是报应，因为解放前他的爷爷是我们村有名的大财主，但一点都不仁慈，往往把东西扔到茅坑也不给穷人吃。我不知道有没有报应，但连珍是真真切切的傻，他傻到什么程度，他不知道饥饱，不知道屎尿，不知道羞耻，她妈做多少饭他吃多少饭，他的家里就是他的厕所，无尽的空气就是他的衣服，他经常穿着皇帝新装游走于村庄的每个角落，以至于他的出现之处就是孩童们的嘻笑打闹，群追不舍的时候。

记得小时候我们曾问过他的母亲，要是她死了连珍怎么办，连珍他妈说，要是我知道自己不行的时候就买包老鼠药给我连珍吃了，跟我一块死。不过她妈终究是下不了手的，她已经死了有八九个年头了，但他的儿子连珍依然活的好好的，而且活的似乎还像个正常人，你瞧！这图片上怎么也不像个傻子。

连珍何以有这么大的变化？他妈身前，他赤身裸体的满街跑，他妈死后，她衣冠整齐的走在大街上。

他妈，我们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从小我们就以夫名喊她“秀元家老婆”，秀园是个老实本分农夫，言语极少，但他的老婆话密而多，满脸横七竖八地爬满了褶子，一看就是个福薄命，从我学了祥林嫂之后，我总会把她和祥林嫂联系起来，只是她比祥林嫂命运稍好很多（她还有两正常的女儿，而且日子过得还都不错），但她又比不上祥林嫂的善良，甚至坏很多，她是个欺软怕硬的主，人觉得她可怜，但她看到善良人却表现的一点都不友好，因此，从记事起我对她的厌恶多过可怜。

她身前用尽全身力气无节制地爱自己的傻儿子，生怕自己儿子饿着，在知道自己儿子不知道饥饱的情况下拼命的给他吃，吃得多便拉的多，于是她家是没人敢登门拜访的，他知道儿子傻不知道羞耻，就随着儿子满大街赤身裸体的乱跑，从不曾想给儿子穿件衣服，让他活得像个人，以至于成了孩童们追逐嬉戏的对象。也许在他妈心里他是傻子，傻子就该这样，就该无拘无束像个傻子，傻子就该没有尊严。

傻子也是人，跟文明也紧密相连。我四年前回老家，有一天在大街上猛然发现连珍穿着衣服，边走边用手提着系得不太紧的裤子，当时我很纳闷，我想连珍不是不懂羞耻的，怎么今天竟然穿上了衣服？还老提防着自己系的不太紧裤子掉下来。后来从家里人那儿得知，从他的父母亲前两三年去世后，他就归我们一个本家负责管理，大队给他盖好了房，分拨部分款项负责他的生活，这个本家用这些钱来负责他一日三餐，他的生活起居，规定他必须得穿好衣服才能上街，他老老实实的照做，于是连珍便活得有了点人样。

而今年回去，我发现连珍的变化惊人，他的裤子系的好好的，不再用手拽着，那一瞬间那走路的姿势让我一下想起了他去世的老实本分的父亲。我想也许在路上不知情的人，是绝对看不出他是个傻子，不知道他曾是赤身裸体满大街跑的人。

当然村里人也有七嘴八舌议论的人，说自从父母死后连珍瘦得脱了像，他要是不穿衣服管理他的本家就会打，还有人说这个本家就是为了图大队的补助金。我想这些都是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当初你也可以去图补助金管连珍，你为何不？饮食能维持生命即可，为何要吃的撑着，不严厉管理连珍能活出点人样来？所以打心里我很佩服我这个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