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刺骨的寒冬腊月天,一户东北农村屋顶被洁白,厚厚的雪裙包裹着的屋舍内,我整个人蜷缩在祖母温暖的被窝里,那一年,我应该有三四岁大了。
日头从东方雾岚笼罩下的峰峦后面,调皮着探出半张蛋黄般通透的脸蛋儿,熹微清冷的光从窗子的一角,斜穿透附满着晶莹剔透,形状各异冰花的条形玻璃窗,折射在屋内的角落里。偶尔可以见到几粒儿充满活力细小的灰疙瘩,在清亮的光束里舞蹈似的跳动。外面门上还未来得及收起的棉布帘儿,被怒吼的寒风拼命的撕扯……不时地传来“噗啦!噗啦!”的挣扎呻吟声!
半睡半醒间,我只知道自己瘦小的身体紧紧的依畏在祖母身旁,从她清瘦的躯体里汲取着股股暖流 。忽的一滴清清凉凉的什么东西落在我的额头上。朦胧中,睁开了惺忪的眼,看到祖母早已经穿戴整齐,双腿弯曲交叉的盘坐在我的身旁。她的眼角处,正噙着一滴晶莹地闪着光的泪珠,还在缓缓向下爬着。两只粗糙满是皱巴巴的手,正艰难的穿线在被撕开了一处吐出洁白棉花的裤角。仔细看着,正是我在前一天里不小心犯下的错……我为自己的过失忽的感到惭愧难过起来。
忍着寒冷,伸出手在被子外面,擦拭着额头。原来,那正是刚刚从祖母眼角处滑下的一滴带着体温的泪儿珠。不知道为什么,当时只有三四岁的我,心中忽的涌起了一股莫名强烈的酸楚……我知道,那是我对祖母深深的爱!也是我稚嫩的心灵对于生命、生活的初体验。
当时的祖母应该已经年过六旬了,但她精神矍铄,身体硬朗,体态瘦削。脸也是瘦的,是略有一点长的瓜子形,我曾猜想,祖母年轻时侯,一定是个大美人!眼睛不大不小很有神彩。头发总是干干净净的,全部向上梳起,在后脑中心的位置拧成了一个圆圆的黑疙瘩,然后用黑色的发网和几根金属的发针紧紧的扎起。四面几乎没有一点点的碎发。看上去很是利落的模样。记得她经常喜欢穿一件浅灰或是浅蓝色的斜对襟系着圆形襻子的短褂,矮矮的弧形领口是束起的,很精致。下身常穿的是一条灰或是黑色的棉布长裤。秋冬的时候,小腿上总是缠着很宽的黑色绑带。喜欢盘着腿和祖父一起围坐在炕沿边上,天再冷些的时候,中间还要放上一只暖烘烘的火盆。那火盆是用瓷实的生铁铸造的,底下是深凹下去的半圆形,里面盛满了火红的炭火。最外面的一圈是向外面翻开来的沿子,像是渔夫的帽檐。到了一年中最冷的月份,祖父会把里面的木炭烧得很旺,火盆四圈的沿子也像是要红了起来。祖母这个时候就把手里的一根足有半米长的烟袋,装满自家园子里种的旱烟,烟丝塞满烟袋锅儿。在火盆沿上那么一戳,嗤嗤的蓝黄火苗一闪,一缕缕灰白的烟气,丝丝升起,向着窗口或门的方向飘过去。祖母的嘴角微微的翘起,有节律的翕动。一会儿,把含在嘴里的青绿色玉石样的过滤嘴,拿出来,放到另外一只手上擦拭把弄着。轻轻的抬头,张开嘴把刚才吸进嘴里的烟缓缓的吐向空中,有的时候,吐出来的烟雾会在半空中形成一个个白色的烟圈。由小变大,由密变稀疏了。最后向着窗子的方向慢慢的散开。这个时候,祖母会说:"家里定是要有亲戚来串门了,说不定,是你大伯父一家人要回来了"。她看到我在身边把玩着那些刚刚箱子底捣弄出来的旧物件的时候,就沉沉的跟我这样说起。我虽然对这一切是有些模糊的,但却记得,在讲这话的时候,她的眼角是禽着泪的,神色是哀伤但又平静而慈祥的。
清明节,春的雨,又溅满了街。遥远的北方,祖母坟前的雪在消融,那是无尽的爱和思念,在我血管里沸腾奔涌……
—— 谨以此文献给我天堂的祖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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