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

我半年没有见到我的小哥哥了。

我的小哥哥，斯斯文文的，讲话有点温吞。在家族里我和他是最聊的来的，因为他喜欢看书，又写得好文章和书法，还会唱歌和吹口琴。最重要的是，他虽然一直苍白消瘦，但在家人中总是扮演和事佬的角色。

小哥哥是个读书人。读完硕士还不能全然地进入社会这个大染缸，他和我抱怨过有点后悔没有继续读博士。他也经常嘲弄自己是夺命书生，偶尔发几句牢骚，百无一用是书生。我笑笑。看着小哥哥清癯的面孔，他的身形里徒然升起一股仙风道骨的味道。

我开始想念我的小哥哥。

逢年过节家人聚会，门庭若市，礼炮轰鸣。院子里人声鼎沸，喧闹不息，大哥哥懂一些为人处事之道，觥筹交错间礼义尽显，酒酣耳热之际也将家中困境一并解决了去。此刻，有人喊到小哥哥的名字，一连喊了数声得不到回应，只有我压低了嗓音委委屈屈地回一声“杨鑫在五楼练毛笔字呢”或是“他去村委会底下的空地打篮球了”。我很喜欢我的小哥哥，但每到这种时候，我又有点怨恨他不以大局为重。长辈们总是支使我去唤他回来吃酒，然而我还没吃够呢。

我年幼时喜欢男孩子的理想型是照着小哥哥的身形样貌和性格喜好决定的。我从来没想过小哥哥有一天会交女朋友，记忆里他的玩伴是邻居同龄的大孩子，都是一些调皮捣蛋的大男孩，小时候聚在一起玩四驱赛车，长大后聚在一起唱周杰伦回忆往昔。

后来一个稀松平常的午后，二姑妈让我打电话叫小哥哥和他女友一起回家吃饭。我吃了一惊，拉高嗓音问道“杨鑫什么时候交女朋友了？”二姑妈朗声笑着“你还不知道吗？都谈了三年了。”我有点生气，我自以为和小哥哥关系最为密切，可是他连谈对象的事情都不告诉我。我恹恹地应着，“好。等会就给他打电话。”小哥哥的女友我见到了，眼睛又大又有神，笑起来嘴咧的很大。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她像章子怡，气质温婉干净，是小哥哥的学妹。

我不如曾经那样频繁地联系小哥哥了。刚上大学的时候他给我打电话问我近日状况，我说挺好的，学校有个超级大的图书馆，是我最喜欢去的地方。他笑着说“那就好，多看点书总归是好的。现在出来工作了，不如意的时候想起在书中看到的句子，给了自己很大的力量。”我点头，尽管他看不到。我想和他谈谈官镇，又有点羞于启齿，我说“哥，没什么事我先挂了，待会还有课。”他说“好，有空再联系。”后来有空的时候很多，却没有再联系。

我的小哥哥已经完完全全是个成年人了，其实我也是，但我一直不愿意承认。我真想一辈子做个小孩，和小哥哥在家附近的大空地上放风筝，或者让小哥哥用粉笔在大门上写字，给我讲一堂生动有趣的课。小哥哥喜欢王小波的时候，他还不像现在这么普罗大众。小哥哥看穆旦王道乾和朱生豪时，眼睛里好像有光，他说这是中国最好的译者。在一个温暖的冬日黄昏，他用温润的嗓音给我念了穆旦的诗。

他朗声念着

“我看一阵向晚的春风/

悄悄揉过丰润的青草，

我看它们低首又低首/

也许远水荡起了一片绿潮；

我看飞鸟平展着翅翼/

静静吸入深远的晴空里，

我看流云慢慢地红晕/

无意沉醉了凝望它的大地。”

仿佛昨日重现，我想念我的小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