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想起一棵树,开满火红火红的花,一想起,心就疼。
四五岁之前的事似乎都忘记了,忘得一干二净,连母亲的颜容都记不起来了。唯有对一棵石榴树却记忆颇深,那是母亲留给我的唯一念想。
我对石榴树万般眷恋。
每当去别人家,看到别人家院中有一棵开满花的石榴,便会忍不住站到跟前,痴痴地看,痴痴地望。眼里不知不觉就蓄满了泪水,感觉它就像来自天上的花,有母亲的影子。
很小时候的家中有一座大院子,院内种着一棵石榴树。五月开满一树火红的花,红的似残阳,似晚霞,似不沾人间尘埃的红衣仙子。七月就挂满了一个个羞红了脸的饱满的石榴,垂挂在一个个枝桠上。
邻居慧姑姑和容姑姑大概比我大七八岁的年纪吧,常爱到我家玩。慧姑姑编着一条又粗又黑的长辫子垂到腰下面,容姑姑编没编辫子忘了。她们有时候站在石榴树下窃窃私语,有时候踢毛线串在铜钱上的毽子。小时候我也踢过。慧姑姑长得水灵,有美人胚子的骨容。她跟着戏班子学戏,经常吚吚呀呀的练嗓子,练劈叉和翻转。
再大一点,我也跟着她学练过劈叉,会横劈和竖劈,还会下腰。只学会唱一句戏词:“小丫环――俺俺俺――上――昂昂昂――绣楼。”也许学过几段都忘记了,只记起这一句。
慧姑姑和容姑姑大概也喜欢我家的石榴树吧,经常望着石榴树,有时候伸手摸一下饱满的石榴。有时候望着石榴,望着望着就眼馋了,看我站在跟前,两人就悄悄的对我说:“安妮,别告诉你妈我们摘石榴哈,明天给你个大白兔奶糖。”两人就偷偷一人摘下来一个,藏在各自的袖筒里,带回家去解馋了。
如果幼年一直这样美好下去,我该是人间最幸福圆满的孩子。
我穿着干净的碎花棉布裙子,站在石榴树下看慧姑姑和容姑姑踢毽子,她们掐一朵石榴花别在我的胸襟,她们每人头发上也别着一朵。这时母亲走过来了,她是一个年青丰韵的女子,我像她们喊自己的娘一样也甜甜的叫“娘!”而不是叫妈妈。于是,在娘的爱护中我长大了,顶上了红盖头。
幼时我做过一个梦,我忘了是梦还是真实的幻觉。想起来我就跟她们说,我曾看到一个红衣女子从我跟前走过去,消失不见了。而那天正是母亲离开人间的日子。后来姑姑纠正说我那天确实惊奇的喊着看见一团火球从我跟前飞快地滚远了,而不是一个红衣女子。
我想那应该是石榴树的魂魄或者是母亲的。
那是一个大雪纷飞的冬日,石榴树被大雪覆盖,冷冷凄凄,凄凄冷冷。
母亲走了,带走了我五岁之前的事,五岁之前的家,还有那棵石榴树。石榴树在春天再也没有苏醒过来,她们都说,那棵石榴树也跟着我母亲走了。
慧姑姑和容姑姑也不敢到我家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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