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时候,总是有很多的表格要填,填到父母职业一栏,我妈妈教我要写“个体”。那时候不知道个体是什么,总觉得是开小卖部的吧。
虽然我爸爸妈妈不会在表格上面填“出租车”,但是我从不忌惮跟别人说,我爸妈就是开出租车的。
爸妈只有小学的文化。还原他们过去的职业,那么我的爸爸是一个木匠,我的妈妈是一个工厂里三班倒的女工。我现在能够过上不太富裕但吃喝不愁(仅仅是狭义的吃和喝)的生活,还是幸亏了家里的出租车。
先是爸爸,后来妈妈也上路了。最难的是不认识这么多的路,有时候还要跑到上海、绍兴、杭州。那时候也没有导航,全靠自己的记忆和摸索。我妈妈跟我说:“你爸爸每天凌晨四五点钟,夜班回来时候,都会带我出去开几圈,他坐在旁边指导我,教我开车和认路。每次打电话过来叫我起来的时候,我就头大,只想跑厕所。”
爸爸夜班,妈妈早班,我难得得到他们两个人同时的照顾。经常我起来的时候,妈妈已经走了,有段时间我的头发都是爸爸梳的。一年级时候头发短,扎不起来辫子,要从头发后面开始编发,一个个往上捋,再揪两个羊角辫。花花绿绿的头绳要十条。爸爸在脸盆里装水,搬到家门口的石凳上来,在石凳上敞开腿坐下。我搬一把圆木板凳坐低一点。他用毛巾沾水先弄湿我的头发再梳。梳几下还要用梳子在旁边的面盆里沾水,好让头发服帖。
梳着梳着,头发长了,可以扎起马尾了。那时候的照片,眉头都是吊起来的,因为爸爸实在把我的头发弄得太紧了。我们村的老大娘走过都要笑话一下我爸爸,爸爸就“呵呵,呵呵”地应答,继续给我梳头。其实爸爸是一个脾气不大好的人,和他一起共事的都会稍微小心翼翼点,就他给我梳头,是小心翼翼的。
小小的出租车就是江湖。总是听他们说很多事情。我小的时候只能听着,现在摸索着只言片语从脑子里拿出来。不管是好笑的,可怕的,还是气人的,一旦说出来了,就好像是我现在在讲故事一样的,凡事过去了的,大多用与自己无关的口吻。
夜班师傅总是有些危险。早些年的笑话书里面,就很喜欢拿司机接到要去殡仪馆的乘客的故事开涮。有一天夜里爸爸接到一个乘客,好像是瘾君子,长相气色都很不对劲。直到看到一把尖刀从他衣缝里露出一点点。还好,他见到不远处有一个警亭,有警察值班,就谎称尿急,要下车找个地方上厕所。一下车,就偷偷朝着警亭走,走远了开始跑向警亭,总算有惊无险。
出租车上都装了报警系统。有一次坐车,出租车师傅就滔滔不绝的说笑。说有一同行,开车时不小心踩到了报警系统,自己也没察觉。开着开着发现旁边跟了警车。他觉得不对劲,但也没干什么坏事情,就继续开。开着开着,警车又来了几辆。他开始心虚,油门一踩,索性上了高速。直到警车喊话,他才靠边停车,下车问警察什么事情。警察团团围住他,又围住他的出租车。不知所措的,他才知道是踩到了报警器了。
那时候报纸新闻里,老老有出租车司机遇害的新闻。爸妈唏嘘之后,到了发车的时间,也只能唏嘘着出车。
妈妈开车时候有胃病。因为开白班,中午常常来不及吃饭。有时候准备找家快餐店,车子都停下来了,乘客就过来了。虽说跟乘客说一下要吃饭什么的各自通情达理一下拒载也没事,但是为了多赚一点,每次都是油门一踩又走了。那时候家里的闲趣饼干,苏打饼干总是一箱箱买,我上家里的出租车,里面能找到饼干吃。
有一年大年初一,妈妈照样出车去了。中午来饭局,坐下就倒苦水。老老春节里升温,妈妈穿着新买的外套太热,就脱下扔在后座,结果被乘客顺走,无奈之下只能跑进家乐福买超市的衣服过过渡来走亲戚。还有一次,她把手机放在挡风玻璃前,也被乘客顺走。发现后立马下车追,跑过一条条街。有个年轻人意会到,帮妈妈一起追,最后追上了天一广场的停车场,拿手机的乘客被逼无奈,把手机还给了妈妈。为了感谢那位年轻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妈妈找了报社要登感谢信。后来翻了几天报纸都没有看到,又亲自跑到报社去问。报社的人翻出一天的报纸,原来只有小小的饼干这么点的位置,很容易被忽略。
其实我坐家里的出租车并不多。周末妈妈休息带我去市区玩的时候,要先坐三轮车去镇里,然后坐中巴车到终点站,再打的去老三区的一个个公园、古迹和商场。我一开始坐不惯四个轮子的车,为了让我克服头晕,有一段时间妈妈特地晚一点出车,载我去上学。坐惯了之后,就再也没有这样好的待遇了。
其他家人,开出租车的也有一个手。伯伯是很好玩的一个。有一次载到一个混混,下了车不交钱。大伯让他付钱,他说:“你知道我是谁吗,你去打听打听。”大伯很老实,能少一事就少一事,安安静静吃了这个亏。灰心丧气回去后,发现座椅上有这个乘客的手机,一个上千块的诺基亚最新的机型,心安理得捡走了。
他开车,总是能捡到奇奇怪怪的东西。别的人一般捡手机,捡钱,他总是捡生活用具。有乘客在后备箱落下一箱锅勺,于是我们每户人家又多了几把一模一样的锅勺。有乘客在后备箱落下几箱刷子,我们亲戚们又沾光了。更有甚者落了几箱芹菜,第二天我姑姑就来分了,吃了几餐芹菜。不过你们也别太苛刻一定要司机拾金不昧什么的。除非乘客拿了发票知道车牌号自己联系出租车公司,不太贵重的东西,只能自认倒霉。
家里的饭局在一起,经常缺他。叫他来,不来,要开车,要赚钱。我家的厂老板经常说:“你也甭出车了,我给你三百,今天你就要来一起吃饭。”有时候来吃了坐下来了吧,又不喝酒,吃得不痛快,屁股还没坐热就又踩油门去了。兴致来了,饭吃了,酒喝了,收了桌子一起打牌,输了钱就懊恼得说:“诶,早知道就去踩油门了。”
最好玩的,是伯伯遇到个老外骑着电瓶车闯红灯。他的正义感来了,等绿灯一亮就开车追上去,摇下车窗骂老外:“鸡那娘撇菊啊,瘟外国宁,眼乌珠哈塌啊,总撒嗯子……(翻译:您好,请遵守交通规则,为了您的安全请勿闯红灯。)
开出租车的人,跑南走北,见的人多,经历的事多,自然而然阅历丰富。虽然家里全是《知音》、《故事会》,但妈妈也常常被人夸谈吐看着像读过书的人。
我的阿姨就是这么一个。
阿姨是一个会基本英语,懂一点会话德语的出租车司机。十几年前在培训学校里学过英语。去年的时候,接到两个来宁波做生意的德国人,要在宁波呆一个月,发现她懂英语,就联系她每天来接送。那段时候阿姨总是在微信里问我这个单词什么意思,烦我做各种各样的翻译。久而久之我就冷落她了。有时候她来我家里蹭Wi-Fi。原来她竟然已经跟德国人结下了伟大的国际友谊,跟他们视频聊天联系。虽然说得鸡零狗碎的,形式大于内容,多是无缘无故的发笑,但是她这么敢说的魄力还是让我叹服的。在她的房间里,发现一个笔记本,有半本的英语单词。她每次遇到不懂的,都会查字典,记下来认会。德语也会一点点了,有时候她跟我秀英文,说着说着就来几个德语,说得跟唱出来一样,让人觉得这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太可爱了。
阿姨是一个热情的司机。有一个坐轮椅的老太太,每次出去都要联系她来送。有一次因为要去接老太太,她拒载了一个客人。那个客人举报了她。跟公司说明白情况,老太太也帮忙证明了原因,公司还要罚她写检讨。我阿姨要我帮忙,我先修改了她坑坑洼洼的检讨书,又添上一些美话。从来没有写过检讨,特别激动,又替我阿姨觉得委屈,末了我教她写:
“甬城有这么多路。出租车,是甬城流动得最活跃的血液。我们的血液干净,活跃,才能帮甬城发展得更好。”
有时候我想,要是我的婚礼上,借豪车做车队,太土气太硬撑面子了,不如把2058、4139、3457的叔叔阿姨都叫来,蓝黄绿组合排列成婚车队,排场多大多好看!
关于出租车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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