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判

作者: 江无猜 | 来源:发表于2019-10-15 13:07 被阅读0次

    文/江无猜

    审判

    上篇《谎言》

    “你撒谎了。”

    年轻警官和他身上的制服变成一把刀,锐利的眼睛是刀刃最锋利的部位,精光闪闪逼近我。

    “你嫉妒你的闺蜜李丽,捏造了她被绑架的案情。玩弄警察,你这是犯罪!”

    “这样做,你扭曲的心理就平衡了吗?”

    “你为什么来古镇?”

    “回答我!”

    他步步紧逼,俊朗的五官越发狰狞。

    就在刚刚,我在城西派出所向他报警,大闹一场。他送我回我租的旅馆房间,质问我报假警。

    我精疲力尽,无处可逃。

    “还记得汤木吗?”我问。

    他愣住,脸上的肌肉还固定在正义的位置。失去支撑的正义,成为空洞可笑的符号。

    我们对面而坐。

    他点燃一根烟,吸一口,放在烟灰缸的豁口处,随它没有用处地烧。

    房间里充斥着香烟的辛烈。一根烟的时间很快过去,弥漫的烟雾让我们看不清对方的脸。

    “你认识我?”

    “你是唐磊吧,四年前以优异的成绩从省警校毕业,一直在古镇公安局城西派出所任职,默默无闻,从未立功受奖。”

    “你是谁?”

    “你刚刚给我做了笔录,我叫直子。”

    “你是什么人?”

    “在网上写小说的。”

    “汤木是你什么人?”

    “陌生人。”

    汤木是我什么人?我甚至没有见过他,但谁敢说比我更了解他?他唐磊可以吗?

    我冷冷地补充,“汤木是你的前搭档,你们曾经形影不离。”

    唐磊噌地站起来,直挺挺地走了几步,似乎要离开这个烟雾缭绕的房间。

    又折回来,“你他妈的究竟是谁!”

    我是谁?

    很多个早上我醒来,都要面对这个问题。镜子里,是一个站在逼仄阴暗里的女人,她鼓着充血的眼白,像恐怖片一样盯着我,一字一句地问。

    这时候,父亲骂着娘大声擂打卫生间的门。我逃出来,在昏暗的客厅里和母亲沉默地吃早餐。此时,卫生间传来急促而绵长的排泄声音。

    我必须在这个声音断掉前用完早餐,猫回房间,开始我一天的写作。不然会被更加恶狠狠地咒骂,比如糟蹋他的粮食,和养老金。

    “我叫直子,女,30岁,职业作家。”

    半年前,我就是这样向汤木介绍自己的。他是我的网友,曾经是。

    “我叫汤木,男,无业。”

    两尾游荡在网络上的幽灵,就这样相遇了。我每天在网上写大量的文字,汤木每天都来读,给我留很长的评论。

    汤木的评论,比我的文字更有味道。他总能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以及问题背后的根源。

    比如,被谎言掩盖的真相,以及背后的动机。

    我开玩笑地问他,“老实说,你是不是警察?”

    对话框显示他正在输入文字,又停止,又输入。

    良久,跳出一行字。“我是警察,曾经是。但我希望我从来不是。”

    光线一明一暗,墙上的白炽灯管摇晃不定,像海上飘摇的信号灯。

    我从失神中回来,唐磊抓着我的肩膀使劲摇晃。他咬牙切齿的样子,丑陋极了。

    “你他妈的究竟是谁!”

    “还记得那场酒驾事故吗,你也是这样摇醒他的吗?”

    “直子,或他妈的不管你是谁,我告诉你,汤木的事过去了。处理他的不是我,是上级。”唐磊一字一句,斩钉截铁。

    “上级知道你也在车里吗?”

    “你知道多少!汤木醉驾,撞了人你知道吗!即使他是警察,也必须追究他的责任!”

    “那你呢?”

    “什么?”

    “谁来追究你的责任?你是他的搭档,你们一起喝酒,他肇事时你在车上,按照你们的纪律,你不应该有连带责任吗?”

    唐磊耷拉着脑袋坐下,制服上的肩章好像压垮了他的肩膀。

    “汤木告诉你的?”

    汤木没有告诉我,死人不会说话。

    “他给我留了遗书。”

    “什么?”

    “汤木死了!”

    唐磊的脸涨成猪肝色,难看极了。

    “事故后,他丢掉了工作,全部积蓄还不够赔偿。他父亲,在他出事第二天就走了,他失去了最后一位亲人,成为飘在人间的鬼魂。你们抛弃他,背叛他,他死了!”

    唐磊耸着肩膀,好像在哭。

    “我知道,汤木父亲一向身体不好。那天我们破了个大案,晚上出去喝几杯。他接了个电话,说他爸心脏病复发,急着回去。我担心他,坐在副驾驶位上陪着,我以为多一双酒醉的眼睛也是有用的,谁知道,还是出事了,那个人一动不动地躺着,我跑了……”

    他断断续续的声音像一把破碎的网,打捞起一些大而轻的东西,更细碎又有重量的沉向更远的海底。

    真荒谬。

    被撞的人没有死,撞人的汤木死了。

    他为一次轻飘飘的错误,付出所有。他对别人包揽起全部责任,却不包括自己年轻的生命。

    我站起身子,冷冷地说,“你说过,如果撒谎是犯罪,人人都应该被抓。你也应该被抓吗?”

    唐磊抬起头,我第一次看到一个男人痛哭后的样子。原来脱掉面具以后,男人和女人没有区别。

    “我知道了,你是来审判我的。”这是唐磊离开前说的最后一句话。他整理好警服,拉开门,大步走出房间。

    “谁来审判我呢?”我喃喃自语。

    母亲愁苦苍老的脸,一晃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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