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乐乐咬着吸管含混不清地抱怨着顾言压榨未成年人的罪恶行径,顾言置若罔闻,手下的记录工作是丝毫不受影响。
齐乐乐有些无聊,她随手拿起了旁边的案宗,胡乱翻了几页,走马观花地看完一本后还感慨了下人生不易,顾言落笔声打断了齐乐乐没边的瞎想。
“走吧,我带你去看看那个小女孩。”
齐乐乐坐在副驾驶上,看着车堵车的八车道柏油马路,不断的鸣笛声让她有些烦躁。
“她妈妈说了什么吗?”
“还是和以前一样,觉得自己的女儿是正当防卫,哽哽咽咽地说不清最后只能让她先回去了”,顾言打开了右转指示灯,“哒哒”的声音让齐乐乐在混乱的声音中找回了清凉。
“她还真是对自己老公的死一点也不难过啊。”
“可能是受到家暴的影响所以这样反而觉得解脱了吧,毕竟之前的经历也太过痛苦。”
“啧,弱势的一方么,看起来是个很好的角色。”
“你不要总是以最坏的想法去评判了,经历是没办法造假的吧。”
齐乐乐不愿意再继续争论下去,她只是觉得软弱的人总应该存在着保护自己的方式,但是女人这样毫无反抗地承受,总让人有种刻意营造的感觉。
顾言敲了敲门,女孩的母亲并不在家。
小女孩请他们进了门,给齐乐乐和顾言分别递了两杯水,杯底水垢沉沉浮浮。
“妈妈不在,我并不知道我能帮到你们什么”,女孩七八岁左右的脸上是不该有的沉稳与熟练。
顾言瞥了齐乐乐一眼,后者仍在饶有兴味地观察着室内的装潢,他叹了口气,开始了例行询问。
“你是大概几点到家听到你父母的争吵呢?”
“我上完课后辅导班,回家大概8点半了。”
“一个人回来的?没有人去接你吗?”
“没有,因为就在小区里面,所以妈妈让我一个人回来。”
“那你听到争吵声的第一反应是什么?”
“习以为常”,顾言注意到女孩低敛的眼皮抖了抖,“一直都是这样。”极微小的低语。
“为什么不试图去缓和下?”齐乐乐发问。
“这样下去,如果,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就可以离婚了吧”,女孩说。
“你期望他们离婚而不是和好是吗?”
女孩抬起了头,长久地凝视着齐乐乐的眼睛,好像是在对视,又好像是在与自己的倒影对话。
“嗯,我知道这样不太好,可是我想能够获得更多的关注,像我的同学一样。”她顿了顿,“而两个人的话,他们都觉得我无关紧要。”
顾言皱了皱眉,心中生疑却也是压了下来,“接下来能尽量详细地同我们说说那天晚上的情况吗?”
“我进门后听到他们的争吵声,但因为和往常一样所以并没有放在心上,然后我就回了房间去写作业。大概9点半的时候,听到了尖叫声,我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所以我跑了出去想要找人来帮忙,但是”,女孩顿了顿,“我看到了在门口爸爸抓着妈妈的头发要把她拖出去,妈妈的衣服上全是血。”
沉默。
”然后呢?”顾言停笔看向她。
女孩拿着水杯的手微微回扣,有些抗拒。
“你说了一些话惹怒了你的父亲对吗?然后他想要动手,你很害怕,于是拿起了茶几上的水果刀,威胁他不要动你。可是你的父亲更加生气了,上前抢夺你的水果刀,结果争执中你手中的水果刀刺向了他的脖子。”齐乐乐砸了砸嘴,“你是怎么伤到他脖子的?”
“不,不是我,他自己摔倒的……”
顾言有些不满于齐乐乐的打断,想要继续之前的对话,“你能再自己复述下当时的情景吗?”
齐乐乐起身出了门。
顾言下楼后就看到齐乐乐蹲在绿化带旁边对着一个流浪猫勾手。
猫应该是已经居住此地已久,强烈的领土意识让它对面前的庞然大物天然抱有敌意,齐乐乐意识到了,却靠了过去。
流浪猫灰扑扑的毛骤得竖了起来,尖利的爪子在潮湿的土地上留下抓痕,然后,飞一般地逃走了。
顾言坐在长椅上,点起一根烟,看着一圈圈上旋的烟雾开始放空。
“你先这么说了,那小不点哪还会多说什么啊,顺着你的话就下了。”
“本来也得不到什么,她母亲又不是摆设。”齐乐乐蹬了蹬脚底的土,坐在了顾言旁边,手顺势把他手里的烟掐灭了,“吸烟有害健康。”
顾言象征地笑了笑,“静不下来,抽根烟清醒一点。”
“她母亲是左撇子是吗?”
“谁?”
“那个小女孩的母亲。”
顾言的手有节奏地敲击着长椅边的扶手,“怎么说?”
“杯子在右,水壶在左,而且单拉的窗帘置左边。”
齐乐乐歪了歪头,看着顾言,干净的目光中带着确定的讯息,“我猜的,她母亲身上的伤可能并不一定是所谓的家暴造成的。”
顾言与她目光相接,等待着下文。
“一般来说在危险情况下,人们会依赖于身体的惯性作出反应。但是我看了她的伤口的照片,在右臂上,如果她真的是左撇子,那与其说是抵抗中受的伤,不如说是自己划下的假象。”
“哒哒哒”的敲击声突然停下,“所以,一个家庭的分解并不只是一方的错误,嗯?”
齐乐乐眉眼弯弯,“在飞虫思考避开蜘蛛的时候,蜘蛛已经做好了捕捉的网。”
齐乐乐第二天到警署的时候,顾言正在审问一个女人,大概30岁左右,打扮俏丽,眼波涟涟。
“我不知道他是已婚的,他从来没提过他的家庭。”
“你什么时候知道自己是第三者的?”
“大概在他出现意外前的一个月吧,我本来要同他分手,但是他许诺说,给他一个月的时间,他会离婚然后和我建立新家”,女人抽出手帕纸小心地擦了擦眼角的眼泪,试图平复自己的心情,“你知道的,我都已经30多了,就想着稳定下来,既然他是爱我的,我也就觉得自己没必要在这件事上讲究什么先来后到。”
“你后来听到过别人议论他对妻子的所作所为吗?”
“没有,他也不是这样的人,他只是易怒,但是总是刀子嘴豆腐心。”
“感谢您的配合”,顾言揉了揉太阳穴,让陪审的警官把女人送了出去。
齐乐乐在走廊上等着顾言出来,看着女人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
“同事与邻居的描述完全就是两个人,这么大的疑点反而更容易加大她自己的嫌疑吧。”
“还记得你一开始怎么想的吗,如果男人是施暴者,这只不过是’伪君子’的惯常手段”,齐乐乐靠着墙壁,右脚尖来回滑动,“人之初,性本恶,围观者总以为表现强势的一方会站在欺凌的台阶上,然后浅显地把看见的当作事实真相。”
顾言拍了拍齐乐乐蓬松的发顶,半开玩笑地回了句,“我有点好奇,你初中不考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吗。”
齐乐乐严肃地拍下了顾言作乱的手,“那小女孩的母亲是左撇子吗?”
“是,而且她的女儿也是”,顾言俯下身子,与齐乐乐平视。
齐乐乐有一瞬间的怔愣。
“和她的女儿有什么关系?”
“他父亲脖子上的伤在左边,正面冲突的话,左手握刀,刃伤的地方应该在脖子右侧,所以死者应该是被人从背后袭击的。显然,她撒谎了,要不就是她在死者身后故意刺伤,要不然……啧,我现在倒是觉得她在维护自己的母亲然后站了出来。”
“不,还是很奇怪,她对自己的父母感情并不深不是吗?她很有主见。”齐乐乐觉得现在的情况有些混乱,而且手里的芬达也已经不冒泡了,有些烦躁。
夏天的夜晚并不清凉,依旧维系着白天的闷热,齐乐乐最后还是没忍住打开了车里的空调,并强烈谴责了顾言打着环保名号却忽视民众需求的行为,“不开空调的夏天和没有暖气的冬天一样罪恶”。
“习惯就好”,顾言并没有过多地在意齐乐乐咬牙切齿的语气,微皱的眉头显示着郁烦的情绪。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这样来来回回开关我的挡板,我需要索要多少赔偿。”
齐乐乐“啪”地把挡板推了上去,车窗上映出恼羞成怒的脸庞,“小气鬼,怀疑什么的明天再去一次就好了。”
顾言拉上了手刹,“好了,小不点你该回家了,明天你还要上课”,他微笑着看着她却不再多言。
齐乐乐虽然心里时刻惦记着这次的案件,但是没有再接到顾言电话的她也只能依据着自己了解的一点证据反复猜想推理。
如果是小女孩伤害的死者,那她所说的摔倒又是怎么做到的,她即使在身后的话也推不倒一个成年男人的吧。但是如果是她的母亲,可是,那女孩儿为什么要站出来,只是为了让母亲免去刑事责任吗。明明并不亲近啊……
齐乐乐烦躁地抓了抓头。
齐父齐母实在是受不了自己家女儿完全封闭的肥宅生活,最后还是威胁恐吓着她上车同他们一起去超市采购。
齐乐乐百无聊赖地提着篮子,余光瞥见了一个似是熟人的面孔,女孩的母亲?小女孩也在旁边。
齐乐乐略微思考便悄悄跟了上去,但是女人十分敏感,齐乐乐还没有很好的把自己隐藏于人群中,只见一双锐利的眼睛看向了自己。她有些心虚,尴尬地打了打招呼,“好巧啊……”。
女人却没有寒暄的意思,敛了目光,对着齐乐乐点了点头,便拉着小女孩离开了。
齐乐乐看见了女孩有些慌张的面孔,心中逐渐浮出一个大胆的猜想。
就像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一样……那如果是两个人格的话也不足为奇。
如同,混沌的灰色被拆解成绝对的黑白。白者,逆来顺受不知反抗;黑者,行事极端而懂得谋划。女孩恨极了她的懦弱,所以当反抗的人格站出来时,她眼中才有了妈妈的形象。
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的稻草,那是极大的寄托。
齐乐乐选择在第二天告诉了顾言自己的猜想,电话另一端开始沉默,良久,“不排除这种可能性,我会去调查的,你好好上学”。
齐乐乐放下电话,她确信自己是对的,从一开始的怀疑就是。
接下来,只等医生确诊后,案子也该结案了。
顾言再一次来到小女孩家中,他说出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并表明了希望女人能够同他一起去医院诊断,女人从一开始的不可置信到沉默不语,她看向自己的孩子,欲言又止最后却只归于一声叹息。
“可以明天吗,明天我会和你们一起去,如果真的是我……我的第二人格杀的我的丈夫,在入狱前我想先为我的孩子做好安排。”
顾言看向小女孩,她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好,明天见”。
在没有直接证据证明前,他也不能限制女人的自由,只能选择离开。
“妈妈,我去把警察叔叔送下去吧” ,刚刚不发一言的女孩突然提出自己的请求,女人皱了皱眉,想要拒绝,“送到楼下,很快就上来”,女孩补充说。
女人点了点头。
顾言站在电梯里看着女孩平静的神色有些不解,“不会难过吗,如果真相是这样的话……”
女孩抬起头打断了他的发言,“是乐乐姐姐提出来的吧,这个想法,叔叔可以把乐乐姐姐的电话号码给我吗,我不会做什么的,就是想和她聊一聊”。
顾言有些迟疑,却不忍拒绝,也许孩子之间的交流能让女孩卸下警备,帮助她渡过这个困难的时期。
女孩向他挥手告别,顾言微微一笑。
齐乐乐接到女孩的电话的时候,她有些发怔。
“乐乐姐姐,你们好笨啊,那时候还不是妈妈呀,啊呀,算了,乐乐姐姐再见,妈妈明天还要带我出门。”
齐乐乐听着电话挂断的声音,眉头紧皱。
不是妈妈,什么意思?
医生没有等到第二天的预约对象。
顾言收到女人与小女孩事故死亡的消息时,齐乐乐就站在旁边,攥紧了案宗。
“她跟我打了电话,我应该多想一点的,我早应该……”
顾言叹了口气,摸了摸齐乐乐发顶的发旋,“乐乐,你也是个孩子”。
齐乐乐慢慢将已经啃破皮的手指背回身后,眼眶突然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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