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九八年从巴黎返回上海工作的时候，住在龙柏饭店对面的龙柏花苑的一幢别墅里。过不久，对面搬来一家从台湾来上海工作的人，一家四口，男主人姓过。交谈后，得知过先生出生在台北，祖籍在无锡，他父亲于解放前夕，为了躲避兵乱，决定到台湾上大学，此后两岸隔阂，不得不羁留彼岸，并就地成家立业，四十年后方有机会重返故里。这是我第一次遇见一个姓过的人，此前也不知道过姓的存在。后来，在阅读有关春秋历史的书籍中，偶然发现过姓虽然稀少，却是个非常古老的姓氏，而且这个姓氏与远古的一段惊心动魄的历史事件有着密切的关系：
四千多年前，嵩山南面的伊、洛两河的上游曾有过一个很兴旺的部落，这个部落称为有夏氏，历史上第一个伟大的治水领袖大禹便是这个部落的首领。禹受舜的禅让，死后把共主之祚传给他的儿子启，从此中国开始了长达四千年的帝王世袭制。
启崩后，王位传给太康。太康不习政事，嗜好打猎。一天，他带着猎队，远涉黄河，出远门狩猎。有夏氏的东面居住着一个强悍好武的部落 : 有穷氏。有穷氏的首领是个英勇善射的豪杰，人称后羿。他们对夏氏的王祚觊觎已久，趁太康远出逐猎，率兵夺取了夏氏政权。帮助后羿颠覆夏政权的是他的一个得力心腹，名叫寒浞，后羿对他信任无余。后羿掌政后，渐渐懈怠，把政事全交给寒浞，而自己却“恃其射也，不修民事，而淫于原兽”。有一天，后羿狩猎归来，寒浞带领家众，趁其不备，杀了后羿，并抢占了他娇艳的妻子（当然不是那个奔月的嫦娥），生下二子，名为浇、殪。两个儿子长大后，寒浞分别将他们封于过（今山东莱州）和戈（今河南中部），所以，有过氏成了夏朝的一个诸侯国，过国即是过姓滥觞之地。那时的氏族的名字前常常加上一个“有”字，如有穷氏、有仍氏、有虞氏、有夏氏等等，可能是个虚词而已。
其后，寒浞为消除夏王朝的残余势力，命浇率领有过氏袭击流放于斟灌、斟寻氏的夏王位的合法继承人相，相死于浇的刀枪之下。寒浞没想到，此时相的妻子缗已有身孕，而且已经逃潜到娘家有仍氏（今山东济宁），不久生下公子少康。少康在有仍氏的庇护下长大，不久又被浇追杀，只好逃到夏氏的世交有虞氏（今河南虞城）。有虞氏不但保护这位少年公子，而且还把两个女儿嫁给他。少康在有虞氏的庇护下，招兵买马，与夏朝旧臣伯靡联合向寒浞发起反击。反攻大军兵分三路，少康亲自率军袭击追杀了他二十多年驻扎在过地的浇，一举歼灭浇和有过氏。其他两路也纷纷告捷。最后，少康的军队攻克夏都斟寻，诛灭寒浞。此后便是史上的少康中兴。
夏朝留下来的史迹不多，这段故事是夏朝初期的主要事件之一，见于《左氏春秋》襄公四年和哀公元年，但不载于《史记》，历来学者对此颇感不解。
《孟子 - 离娄章句》里也提到过这件事：
“逢蒙习射于羿，尽羿之道，思天下惟羿为愈己，于是杀羿。孟子曰：是亦羿有罪焉。”
我们不知道逢蒙是何等人物，更无法知道他与寒浞有什么关系，大概是他的同谋，总之，他应该是后羿的得意门生，向他学完射箭的绝技之后，联合寒浞把他杀了。孟子认为这是后羿自己造的孽：为人君须知人善用，而后羿却把权力交给了一个貌似忠义而内蓄奸凶之徒，卒为所害，不亦宜乎！
不过，汉唐之间上千年的史册中似乎找不到一个过姓人物，当然无法知道此间过姓人家的变迁，据说有过氏被灭以后，大多数人被迫迁徙，改姓任。直到宋朝，有一个叫过孟玉的人，他在宋廷南迁时护驾有功，终于由姓任恢复姓过，被招为郡驸马，并受皇上赐第无锡，从此成为过姓的始祖。千年之后，无锡惠山脚下的过郡马祠仍然向后人唤起这段遥远而充满血腥的历史。无疑，随着宋氏的南迁，过氏家族很多人从淮北迁徙到无锡一带。直到现在，过姓主要集居于无锡、苏州一带，他们很可能多是这位宋朝郡驸马的后裔– 其中包括我的这位邻居过先生。当然，我们现在知道，这些无锡的过姓人中，其中有几个人在民国时期又迁移到台湾，在那里另辟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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