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个有趣的现象:在中国,纬度越高,人越能说,嘴越贫,健谈。东北,扎一堆儿十个人,只要有一个东北人,准成为谈话中心。发展至登峰造极,代表就是“二人传”。不是东北人,绝对创造不出这等奇葩文化,霸屏央视春晚小品几十年。
为什么联系到纬度,是发现这健谈、嘴贫,不止表现在东北,而是西北、偏北、正北,都一样。
前几年到吐鲁番,进入葡萄沟一个卖葡萄干的维族人家,老板是一30来岁的年青维子,与我们带路向导很熟。老板一拉溜儿摊出十多种不同价位的葡萄干,指着最贵一种对我说:“这个,最好的,带回去,给老婆孩子吃。”指着最便宜一种对我说:“这个,加色素的,吃多了会死人,带回去送给领导。”最后,葡萄干我买了,送领导了,最贵的那种。
同样,如果你哪天到蒙古人家中喝酒作客,也能体会到他们与生俱来的健谈,当然,蒙古人不贫。
北京,也是贫嘴人的典范。转换成文字,造就出一批大家。远的老舍不说,近有王小波、王朔。
再近就是冯唐。在这方面,冯唐还真有一种文化自觉——对王小波、王朔,他佩服到五体投地。
2
冯唐的功夫是剑走偏锋,《活着活着就老了》是他随笔集。
有些篇章确实写的好,比如《到底爱不爱我》:从良的小翠,对博士生男友的爱情心存疑虑。尽管男友反复表白,小翠还是一再追问:你到底爱不爱我?这个死缠烂打的小翠不管是否确有其人,文章却算有内涵。
冯唐有才,他评价钱锺书:
钱锺书写老海龟的这篇小说至今时髦,只是读者通常没有以前那种旧学和西学的底子,领会他那些精致的笑话有些障碍。老天如果有眼,把他和张爱玲弄成一对,看谁刻薄过谁。
冯唐看问题常见独到之处,如驳“不读古书论”,说鲁迅“不读中国古书”是因为他是鲁迅。
不提他的私塾幼功,单是他自1921年到北平教育部任职开始,至1936年上海逝世为止,数十年间,购书读书,每年日记都以一本书账结束。
另外,鲁迅提出“不读中国古书”,是因为那是1925年:
那年月,中国上下,摆不稳一张书桌,“昔宋人议论未定,辽兵已渡河”,还是学些造船造炮、金融会计这类的西学,然后做起来富国强兵要紧。
冯唐对文学的认识也算深刻,书读的多,见识自然也高。例如他看待写作:
码字人最好的状态不是生活在社会底层。码字人最好的状态不是生活在风口浪尖。码字人最好的状态是在边缘,是卧底,是有不少闲有一点钱可以见佛杀佛见祖灭祖独立思考自由骂街......
《红与黑》只谈了野心,《人性的枷锁》只谈了欲望,《大白鲸》只谈了勇气......
3
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冯唐就是有文化的流氓。最少也是装成流氓的文化人,大隐隐于市。
冯唐就像我们身边常见的“黄教授”,与他斗嘴,你永远会输。如果你是美女,会输得更惨。
冯唐有时也幽默。
初中时与同桌一起背诵古诗,同桌是美女,皮肤很白,静脉若隐若现,呈淡青淡蓝。同桌背诵的是《长恨歌》,到其中一句“芙蓉如面柳如眉,对此如何不泪垂”时,泪落如雨。冯唐说,自己背诵的是“床前明月光”。
冯唐说,遇到一个卖西红柿的,对他说200元一斤的西红柿,他准说你神经病。你告诉他睡2万元一晚上的高级小姐,他会露出无限神往。
冯唐有时很刻薄,张口闭口没鸡鸡的司马迁——虽然司马迁是他最佩服的古人——让人怀疑司马迁得罪过冯唐他祖宗。
冯唐最喜欢的颜色:屎黄,屎绿;鸡屎黄,鸟屎绿;鸟屎黄,鸡屎绿。皮肤很白,头发很黑——很黑的很,很黑的黑。
冯唐最爱用的词语:杂花生树,群英乱飞;胸中肿胀;仓颉造字,有鬼夜哭。
其实,冯唐的文章有内在逻辑。往往一篇文章,前半部分东拉西扯,后半部分切入正题。扯东扯西,有根线牵在那里。就像放风筝,看似远在天边,走近了,线还在。
4
用几个字形容冯唐,可以说是:嘴真贫、人真损、话真色。
如果去掉嬉笑调侃,冯唐的文章就失去一半味道;如果去掉对称压韵,冯唐的文章就失去另一半味道。
所以我说,冯唐好好说话不会说。
所以我说,有的文章越读越有味,比如张爱玲,比如冯唐最佩服的《史记》。有的文章相反,读一遍就够,读二遍像喝白开水,读三遍想吐。冯唐是后者。
所以我说,拿冯唐评价王小波的话来评价他自己,倒相当妥帖:
第一,文字寒碜。冯唐的文字,读上去,往好了说,像林语堂徒子徒孙写的小品文,往老实说,像中学男生日记或地摊上的故事会。我们伟大的汉语完全可以更质感,更丰腴,更灵动。
第二,结构臃肿(内容啰嗦)。冯唐式的重复好像街道协管治安的大妈、酷喜议论邻居房事的大嫂,和《诗经》的比兴手法没有任何联系。几十年后,如果真被《人民文学》杂志“未来大家”TOP排行榜不幸言中,成了经典,说这是我们时代的伟大杰作,我会感觉惭愧。
第三,流于趣味。冯唐成于趣味,也止于趣味。和他崇拜的人物,司马迁、杜甫、李渔、周作人、周树人、王小波、王朔等等相比,还有水平上的差距,缺少份量。
总之,冯唐的出现是个奇迹,他在文学史上完全可以备一品,但是还谈不上伟大。这一点,不应该因为冯唐没死而改变。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