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二)

作者: 盛夏微笑 | 来源:发表于2018-08-06 04:17 被阅读29次
    回首(二)

    我从米桶里掏出两勺米,倒进了电饭煲的内胆,扭开了水龙头,将手伸进锅内抓了抓米,手在接触这抓不完全的米粒中,能感受到它并不是一个人的份量。看着米粒在紧握的掌心内慢慢的从五指的缝隙中溢出,内心涌起了一股实在感。以往一个人煮饭,面食、稀饭居多,有时想起一碗饭,却不知如何下手,时间久了,快字就变得理所当然了。

    我拿起毛巾将内胆外的水滴搽拭掉,将它置入电饭煲内,按下了煮饭键,接着将菜洗好、肉切好、蒜拍好。一切都显得慢条斯理,不免让我觉得震惊。以往心头总缠绕着一股急迫感,通常都使人无法安眠,时间在这儿微乎其微显得弥足珍贵,你总想抓住点端倪却落得心神不宁。当你试图摆脱,有的只是无可奈何。然而现在,当这种感觉在毫不费力之下淡然无存,却让人有些无所适从。这或许就是家所能给人带来的潜在而强大的力量,心恍然而定。但这儿终究称不上是家,只是用于容纳自身皮囊的一个躯壳。有瓦遮头、三餐温饱是皮囊的需求,奢侈豪华是面子尊严的滋养液,但这些未必都能使灵魂拥有落足之地。房间里传来的键盘声,弟弟偶尔走动的声息,能够缓解我内心莫名的焦虑以及因长时间深居简出而引起的慌张。但我内心非常清楚,这些都是短暂的。

    我扫视了台面上的材料,确定无遗漏后走出了厨房。

    七月份的天,白天总比黑夜长。我走出厨房,瞧了瞧客厅上的时钟,六点过一刻,天依旧明光铮亮。搬回家之前我暂住的地方在二楼,四周的房子和密树将阳光阻挡在外,即使是白天屋里头都会蒙上一片阴影,人走入其中,眼前呈现的犹如死鱼般死气沉沉,就算将白炽灯打开,也就挣扎般抽搐一两下,摆明了生气后回归死寂。人置身其中逃不脱郁郁寡欢。然而现在,身处在这个地段,阳台外方圆数里无高楼,树木也未能长成八楼层次的壮观,使得客厅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神采奕奕,而此刻的它在我眼里却像个手舞足蹈的小顽孩,焕发着数不尽的活力。这是阳光的魅力,自身携带一种治愈的疗效。

    我穿过客厅来到阳台上,看着屋外的景物,不禁的将双手高高举起,伸了个懒腰。刚刚下完雨的空气中带有丝丝的凉意,让人觉得十分恰意。我坐到了阳台上,瞭望着远方,心里盘算着这样的心境还能维持多少个时日。

    这个家,隐隐约约存在着一种力量,它牵引着我,而我无法抗拒。我原打算走进房内,看看有何能消遣的事物,却在厅房的转角处停下了脚步,转过脸看着客厅的地板,似遇见让人疑惑不解的事情一样微微张着嘴。母亲当时那令人挥之不去的眼神再次浮现起来。我并不想念母亲,她的存在开始显得虚无缥缈,我偶尔会怨恨她,但恻隐之心都会紧随其后,令我的内心变得温柔起来,母亲是个可怜的人儿。

    母亲当时就在客厅的中央躺着,来回滚动,就像一个圆柱体的滚轴,直直的滚动着,没有表情,没有眼神,似灵魂出窍,睁得大大的眼睛里空无一物。母亲怪诞不经的行为虽令我心有余悸,却也抵挡不了好奇心的驱使,切身的体验或许能令我更理解母亲一些。这个念头似乎让一根隐形且粗壮的麻绳将它与我紧拴在一块,无法分离。我像鬼迷心窍般走到客厅的中央,屈膝蹲下,用手撑地辅助身体转身,轻轻的坐下,缓缓的将上半身躺下,慢慢的伸直了双腿。一股冰凉袭击全身,深入骨髓,连毛发都觉得寒凉。

    我看见天花板上的吊扇,未经清洗的灰尘日积月累后在扇奕的尾端泛起了毛茸茸、深黑色的一层污垢。我将头部向左转去,眼睛直视着大门与厨房中间那一片宽三十厘米左右的白墙,想起曾经想着倒立行走,把双脚倒立放在这面墙上,当双手在地上离墙面越来越远,双脚开始悬空时,重重的摔倒在地,霎那间整个腰部传来一阵厚重的疼痛感,我听着兄弟两人的嘲笑声,忍受着痛苦却没喊一声疼。我记不起来,当时是如何独自承受这种痛苦度过的。

    我朝右边转过脸,看着那一片角落,想起当时母亲无所事事时在邻居家拿过一些手工活,有刷子、发夹、橡皮筋和发梳等,我们两姐妹一到周末就坐在那儿陪母亲一块儿做。令我印象深刻的是让人摸不着头绪的梳子,有黑白色之分,刷子片是软胶材质呈椭圆形,上面是一排排镂空的排列有序的洞,只要将黑乎乎或白皙皙呈锥形的细针填满它,就是个半成品。我至今仍不知道它的用途该在哪儿奏效,无论是拿来刷衣服、梳头发还是刷皮鞋,它都显得不合规格。

    有一回,我们三母女坐在地上边干活边看电视,母亲会时不时微斜着脑袋跟身旁的姐姐嘀咕几句。每看见这一幕,我会感到眼眸热乎乎的,心里咬牙切齿般感到委屈难受,这一股委屈在长久以往的孤独当中逐渐演变成了妒忌。由于孤僻、胆怯我不敢光明正大的跟姐姐进行较量,于是在暗地里向姐姐发起一封挑战书,一场只有我自己知道的决斗,时刻准备着。我待姐姐拿起一片新的刷子片时,放下了手头上完成了三分之二的刷子,在地上捡起一片新的,心里默数着三二一,决斗便在这悄无声息中开始了。在期间,我时不时用余光撇撇对手的手中物,对比赛的进程进行窥视。姐姐的手法与我有所不同,她的做法是将几个针并排好捏在大拇指与食指间再依顺序插在洞里,而我是一针插一洞。这在直观上,姐姐似乎略胜一筹,不免让我心头一簇,像正在上弦准备拴紧的弓似的。使我忙不迭的模仿起来,心急如焚等待胜利的号召,双手已颤抖不已,心一直想着,母亲或许会因此而注意到我。但是这一种胜负并未引起母亲的注意,我在自鸣得意之中沉入了怅然若失。

    我是老三。哥哥姐姐成绩都要好,因而得到器重;弟弟成绩虽差,也爱调皮捣蛋,但因潮汕人传统观念上的重男轻女也得到了溺爱。而我成了微不足道的一个,成绩不仅差强人意还是泼出去的水。这一种成长是我自卑的根源。内心对关怀的渴望,害怕被抛弃的念头使我唯唯诺诺,乖巧安分,努力乔装成一个温顺的乖孩子。这只是一个极端,等待爆发成另一个极端,连自己也会为之惊讶的意料之外。

    很多时候以其说是人变了,不如说人性本就如此。没有绝对怎样的人,正如我们会因天气的炎热而烦躁;凉爽而感到舒适一样,情感的变幻莫测也是难以推测的,也正是这种扑朔迷离与深不可测才彰显了人性的奇特。

    我将头部回正,将两手直直的贴在身体两侧,模仿着母亲的初始姿势。奇怪的是,在没有手脚的助力下身体是难以滚动的,母亲是如何做到的令人匪夷所思。我尝试了几回仍无法将身体翻转过去,就像有弹性的自动门,打开后又自觉的合上。最后我一鼓作气,将支撑点集中在左臂上,竭尽全力猛的一转身,终于趴在了地上。我必须依靠着肩膀的力量再使点劲才能将身体回正,停停顿顿反复了几回。每逢转过身趴着时,胸部都会引来一阵压迫感,肩部就会条件性的裹起来,相比起自己的扭扭捏捏,母亲极其自然的动作是得心应手的。我憋着深吸的一口气,往相反的方向马不停蹄的滚动了四五回,最后滚回了原地。

    白色的天花板能带给人异样的平静,我愣愣地看着它,感受着胸部的起伏带来的气喘吁吁,身体内的温度逐渐升高。看来,这项动作也是盏耗油的灯。我微微屈膝,翻了个身,压着左臂左躺着,头部自然的垂在地面上,右手仍紧贴着一侧。气息渐渐的平息下来,地板上的凉意开始刺痛了我,左臂渐渐麻痹起来,让我觉得非常不适,母亲是如何忍受得了这一切的呢?她当时这样一动不动的都在想些什么?

    心灰意冷——她或许像曾经的我一样,不断通过对身体的伤害用折磨的方式来刺激逐渐麻木的内心,好让自己知道自己依旧是活着的。

    房间里传来噼里啪啦的键盘声,我缓缓回过神来,嘴角上撇发出一声讥笑,为自己刚做的一切不以为然。若是让弟弟看见这幅画面,会不会认为我让母亲附身,然而吓得把自己锁在房里,足不出门。

    我站起身来,走进了厨房,心里想着,母亲当时或许并没疯,只不过像我模仿她一样模仿着外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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