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拒绝回忆童年,大概是念书时候回忆童年的作文写太多,写恶心了。
作文评语里有句最恶俗的叫––“中心思想突出”,为了这玩意儿,要攒很多虚话漂亮话,总而言之,最后一段要给人积极向上前途一片光明的印象。被如此强化训练十多年的记忆,童年很难不是金色的,快乐的,幸福的。
好在有照片。比如一岁多骑自行车那张,一看就是摆拍。脚都够不着脚蹬子,两手硬撑着车把,咧着长了四颗牙的嘴,一脸惊恐欲哭无泪,简直惨不忍睹。
那时方圆几十里一个照相馆。照相是件大事,一定要准备好,定下时间,穿上新衣服才去拍照。照相馆里有各种布景,让你一秒出现在北京上海大街上。
照相馆生意好,节假日还要排队。所以一年拍一次全家照算是很讲究的人家。富足的人家,照片墙是标配。有从民国到解放后的各种黑白照,满满的像现在的历史陈列馆。
拍照机会少,照片就珍贵。时间越久越珍视。幼儿期就那么一张,再大一点的照片就是小学生了。其实中间也有拍照机会,比如学校拍毕业照时,老师的孩子们可以趁机拍几张。可是我不是在姥姥家就是奶奶家,要么是到处疯跑找不着人,好不容易赶上一次,又被嫌弃衣服不好看,一路奔回去换,等再跑去时,摄影师已经走了。
“气得满地打滚。”这是大人们的描述,我却没印象。只记得顺着街边来回狂奔时把塑料凉鞋都跑坏了。
后来照相馆多了起来,家里的照片也多到相框里装不下,于是把老辈儿的长袍马褂以及父母叔伯举着语录本的相片藏进相册,墙上逐渐换成了年轻一代的脸,穿军装的四哥,扎马尾的大姐,烫刘海的表姐们,后期上色的红脸蛋的小姨夫妇……
到处都有照相馆,拍照片,洗照片,等一周取照片,感觉无比方便了,谁能想到某一天这些会过时了。
那天,学校来了几个日本人参观学校。正是中日邦交正常化蜜月期,我们提前被告知要懂礼貌,客人进来要起立等等。
那个上午大家都穿了白衬衫戴了红领巾,辫子梳的光溜溜,等校长出现,我们立刻起立,随后看到一个矮个子老头笑容可掬地出现在校长身后,他进门鞠躬,出门鞠躬,而且是倒退着出教室。
我们正看的发怔,门口有个日本女人拿起一个相机卡巴闪了一下。
下课后,好多人叽叽喳喳围在教务处门口看,原来相片已经出来了。伸着脖子挤近一看,立刻惊呆了,居然是彩色的照片!我看到一张我们班的照片,我站在门口第一排,眼睛瞪得老大,傻乎乎的。
有人说,日本的相机可先进了,不用洗照片,几分钟不到就出来了。
几年后,北京的表哥有了这种相机,他回乡探亲,给大家拍了不少,但这种相片经不住光照,搁相框里很快就褪色了。
挂历风行天下后,相框开始走下墙,集体住进了相册。
等傻瓜相机普及时,拍照成了随意的事情,照片也不那么珍贵了。除了婚礼生日旅游毕业,不会专门去拍照洗照片。我后来专逃各种毕业集体照,太机械的摆拍令人倒胃口。
有一段时间,傻瓜机成了玩具,相纸也便宜,大人小孩动不动就拿起来卡卡,卡完也不洗,懒得洗,洗出来也没地方存,相册都堆成山了。
网络时代开启,数码相机风靡,不需要洗照片,一根数据线传到电脑里随时看,也不用心疼胶卷,无限制地拍,无底线的作,各种搞笑图片视频层出叠现。
再到智能手机问世,随手拍随手发就成了家常便饭。仿佛一日之间人人都是记者都是摄影师都是名人,喜怒哀乐都要拍给全世界看看。
这时候,拿着老式相机在暗室里洗黑白照的人又成了潮人。
我也想赶潮流,一问价格,玩不起,还是玩手机吧,拍个花草猫狗雨雪风,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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