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离开妻子进京赶考,荏苒三年,终于博取了功名,准备衣锦还乡。这天黄昏十分,书生乘马行至家乡的小镇,换了一身行头,扮成一个乞丐,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不复玉面光华。
暮色渐起,百家掌灯。
书生拾来一只破碗,走到自己家门前,叩响了家门。妻子开门,见书生,恍然不识,只作是乞丐。书生说:“好菩萨,我一路乞丐过来,饥饿困乏,可否给我一些食粮,留我借宿一晚?”
妻子面露难色,说:“舍你些食粮倒是不难,只是我相公进京赶考去了,我一妇人独自守家,多有不便。”
书生不走,央求说:“我走了许久,只是见你目善眉慈,你不容我,便无人再肯留我了。”
妻子再细细看了书生一眼,良久一声叹息,说:“罢了,你就在我家柴房睡上一宿好了。”
书生谢过,随妻子到柴房,依到墙角。稍后妻子便送上一点粗粮,一碗清水,说:“家境贫寒,你就将就的吃些吧。”书生谢过几句,默默吃了些干粮,倚在角落里小憩。
夜深人静,星光沉隐。
大街上行人寥落,不辨男女,一个白胖的僧人左手提着一串猪肝,右手提着一坛酒,悄悄摸到书生的家门前,轻轻叩了三下木门。片刻,妻子打开门,探出身子,说:“你来啦。”
炊烟暗升,酒香浮溢。
妻子炒了一盘猪肝,又添了几个小菜,和和尚一同饮酒叙话。直至夜半,灯残影浓,二人才兴尽酒足。妻子看着一盘尚未吃完的猪肝,醉意朦胧间与和尚说:“今天暮色时候,我家来了一个乞丐,央求我留他一晚,我看他可怜,于是留他在柴房歇息。我看这盘猪肝我们未吃完,倒掉也着实可惜,不如送与那乞丐吃也好。”
和尚已大有醉意,睁开惺忪的醉眼,晃了晃油光闪亮的光头,说:“也好也好,出家人慈悲为怀,善哉善哉……”
妻子收拾了桌上的残羹剩饭,端到了柴房前,也不叩门,径自走进去,将饭菜放与书生面前,起身欲走,书生忽睁开双眼,明亮如雪。说了一声:“多谢善人。”
夜色阑珊,鸡欲打鸣。
和尚醉意已消,沾着露水告别妻子离去。直到天色大亮,妻子去柴房时,才发现书生已经不辞而别,昨晚送去的一盘饭菜还原封未动的放在原处。
又是一天的黄昏,漫天的火烧云烧红了大半苍穹。书生骑着高头大马再次来到这故乡的小镇,锦衣生辉,顾盼自若,好不威风。
行至家门之前,妻子早听邻里相告,候在门前,望见书生于马上意气风华,欣喜唤道:“相公,你终于回来了。”
书生含笑不语,背对夕阳,良久徐徐跨下马来。
残云褪尽,夜空如墨。
妻子给书生烧了一桌的好菜,又上了一坛珍藏的好酒。妻子说:“这坛竹叶青是你走的那天我藏下的,想着就等你归来的时候与你一同饮来,功名来也好,不来也好,终是可以厮守于一起了。”
书生拿起酒杯,缓缓喝下一杯,缓缓说:“好酒。”
三年未见,二人饭桌上薄言淡语,到一顿饭后,竟已无话。妻子收拾了饭桌,打来热水与书生洗脚。洗完后,妻子说:“相公,歇息吧。”
书生目光微扬,凝视着壁上的烛台,神色恬和,轻轻地说:“再坐会儿。”
妻子看着他,说:“既然相公睡不着,我们不如来对首打油诗吧。”
书生目光不动,只是唇动:“好。”
妻子看着壁上的烛台,说:“风吹壁烛台,我等郎归来。匆匆三年过,一朵花未开。”
书生听罢,张口对道:“风吹壁烛台,夜半和尚来。猪肝且下酒,剩菜送乞丐。”
妻子一听,花容含笑,脚下一滑,头磕到窗沿上,一命归西。
书生悲恸,扶起妻子,说:“你这何苦,情有万般,命且一条,夫妻一场,纵你负我,也不至黄泉两隔啊……”
书生话未尽,只看见妻子的袖子里滑出一张纸来,摊开来只见是一首打油诗:
风吹壁烛台,我等郎归来。
归来扮乞丐,破碗新捡来。
柴房一夜睡,清早已离开。
再来骑高马,郁郁不得欢。
闻君有家室,今夜就此别。
莫问和尚事,是非由你猜。
一夜漫长,壁上红烛渐渐烧尽。次日天明,书生葬了妻子,又骑高头大马进京而去。他走出小镇的时候,回望故乡的景色,隐约听见远山的寺庙传来阵阵钟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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