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己之感，许之以身，此烈男子之所为也。

《乔女》

文/旁门左道

世人皆愚，擅以貌取人，是故《聊斋》里的妖魔精怪便化作美貌男女游戏人间，反倒是人心的贪婪常常令人顿足扼腕。或许是写多了古古怪怪的魑魅魍魉，蒲公笔锋一转写下了一位貌陋无颜却有赤子之心的乔女。

初观乔女是在86版的电视剧《聊斋》中，短短的九十分钟便讲完了乔女平凡也不凡的一生。平凡是因为她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村妇，容貌的丑陋让她时时刻刻都生活在嘲讽中，不凡则是因为在可称悲苦的人生里，她始终保持一颗赤子之心，甚至在死后都不曾遗弃。

貌陋的乔女二十五岁才嫁人，嫁的还是一个四十多岁、家境萧索的鳏夫穆生。古人五十岁便是高寿，穆生在乔女下嫁的第三年便去世了，只留下一个两岁的儿子。乔女的日子便越发贫苦，日日以织布售卖为生。

在乔女三十岁那年，家境殷实的孟生托媒人上门提亲，原来这孟生丧偶后家中只留下一个一岁的孩童乌头整日啼哭，孟生不忍让乌头没有母亲，便想寻一位贤良的女子续弦，他曾在城中见乔女虽然贫困却仍仗义施财，心中便知这就是他一直要找的人。

虽然很像富家公子看上平凡的女孩从此两人便幸福的生活在一起的恋爱剧，但乔女却并没有因此而答应孟生的求娶，原文中乔女答道：“饥冻若此，从官人得温饱，夫宁不愿?然残丑不如人，所可自信者，德耳。又事二夫，官人何取焉!”

这话让我感触颇深，既觉得乔女迂腐不堪，又佩服她在荣华面前的理智自尊。古人常言：妇有四德，德言容功。乔女所缺的仅有容貌而已，可就是这容貌让她吃尽了苦头，甚至在大喜之日也要遭到亲友的嗤笑，所以她便格外在意她仅有的“德言功”，这些虽不能让她衣食无忧，却是她挺直腰板生活下去的脊梁。孟生的求娶固然让她心动，可在对女子束缚严格的封建时代一女嫁二夫足以被不知情的人诟病，那些流言杂语足够压垮一个人的脊梁。

乔女内心甜苦杂糅五味纷陈，每每只能以门落泪，孟生虽被拒绝却更加痴心于乔女。奈何天不遂人愿，孟生突然暴毙，家中财产被地痞流氓抢夺，仆人也各自逃散，只有一个老妈妈抱着年幼的乌头哭泣。乔女心中大为不愤，想请孟生昔日的好友林生代写诉状告上府衙。

林问其故，乔女答：“夫妇、朋友，人之大伦也。妾以奇丑为世不齿，独孟生能知我。前虽固拒之，然固已心许之矣。今身死子幼，自当有以报知己。然存孤易，御侮难，若无兄弟父母，遂坐视其子死家灭而不一救，则五伦可以无朋友矣。妾无所多须于君，但以片纸告邑宰;抚孤，则妾不敢辞。”

乔女的一席话感动了林生，亦让我突然想起了伯牙与子期。乔女又何尝不是那善鼓琴的伯牙呢？她一身的优秀品质皆藏于丑陋的皮囊之下，浅薄之人无从赏识。唯有孟生看到了她的光辉，听懂了她心中的高山流水，怎能不叫她一生相报？

只可惜林生后来还是被地痞流氓的恐呵所吓倒，乔女只好孤身一人来到县衙击鼓鸣冤夺回了孟生的家财，其后利用孟家财产将乌头养育成人，为他聘请先生读书识字，自己则依旧带着孩子食贫茹素。在乔女死后，乌头想起父亲的遗愿，他亦将乔女看做家人便想将乔女与父亲合葬，在下葬那日，棺材沉重，三十个人也抬不动。穆生的儿子忽然倒在地上，七窍流血，自言自语：“不肖儿，何得遂卖汝母!”

故事的结尾是《聊斋》特有的怪力乱神，在文末蒲公叹道：“知己之感，许之以身，此烈男子之所为也。彼女子何知，而奇伟如是?若遇九方皋，直牡视之矣。”这是我听到对乔女最美好的赞美，九方皋相马的故事家喻户晓，乔女的“德”超越了性别、容貌、财富等一切外在的因素，贫贱不移威武不屈，士为知己当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