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只鸟

小乌老死前他回想自己的一生，不经感叹，虽只能做只鸟了，但他也还是活得像个人。

二十年前的假日里，与国内的人满为患不同，澳大利亚维多利亚州的小村异常宁静，只有两三点人影，有一个大概十五六岁，脸庞稚嫩，但是眼神沉静的男孩正独自漫步在林间小路上。路上树林遮天蔽日，人迹罕至，其实有点阴森，但是男孩不觉得，因为沿途全是他在国内不曾见过的稀奇玩意儿。突然，林里一只蓝色的漂亮小鸟完全吸引了男孩的注意力，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鸟儿正仔细挑选着野花，直到小鸟衔着颜色最鲜艳的一朵飞走了后，他才发现自己迷了路。走走停停，天色渐暗了下来，男孩疲惫地靠着一颗大树睡着了。

醒来的男孩躺在一个树枝搭的奇怪棚子里，他又饿又渴，但是棚子除了点果子，什么也没有，他起身伸手拿果子，却发现自己的手不见了，满身是深浅不一的蓝黑色羽毛，往下一看，是一双肉色的鸟爪子。是的，男孩变成了一只鸟，而且和他之前看到的蓝色鸟儿一模一样，尽管现在的他看见了更多的蓝，靛蓝、藏蓝、黛蓝、孔雀蓝、深蓝、蓝黑、海蓝、湛蓝……这大概是因为鸟儿是个四色视觉动物，他真的变成了鸟。

从此，世上一个叫小乌的男孩就这样消失了。

自小独立的小乌很快适应变成鸟的事实，他努力欣赏这个更加绚烂多彩的世界，但是仍然想变回去做人。幸运的是，小乌遇到了一个同类，暂且称呼这只鸟为南。经过几个月的学习，小乌学会了怎么飞翔，怎么取食，怎么避敌。可是小乌没有听懂一句鸟语，鸟儿是没有语言系统的，无鸟也无人交谈，他孤独寂寞，曾尝试过几次飞到人的世界，但是都失败了，何况自己只能是只鸟。

小乌有一段时间，陷入极端的绝望，打算做第一只自杀的鸟儿，但是他害怕，自杀是个严肃的哲学问题，他还没想觉悟。

深秋时节，南来看他，小乌仍是一幅死鸟的样子，南叽叽喳喳，小乌已能看懂它是要带他出去。日子还得继续，于是小乌重整旗鼓，扑哧扑哧跟着南飞走了,他们来到南的鸟窝，原本粗糙的凉亭打扮得十分花哨，门前用树枝插出一条小径，许多五颜六色的果实和花朵组成了南爱巢的花园。南把小乌赶到离这较远的地方，然后开始起舞，不久就飞来一只绿色的小鸟，二鸟缠绵地进了爱巢。小乌懂了，原来自己是一只雄鸟，南在教他鸟生的大事——吸引异性，繁衍后代。

小乌决定做件大事。回去吃饱喝足，小乌开始折腾他的鸟窝，按着作为人时见到的漂亮别墅，开始搭建，还没完工，竟吸引来一只要与他交配的雌鸟，但是小乌拒绝了，他喜欢的是温柔可爱的女孩，可不是一只只知道孵蛋的雌鸟。小乌继续尝试搭建不同风格,或似凉亭，或似吊床，或似蜂窝，所有奇怪的造型他都尝试，通过观察总结吸引雌鸟的因素，并运用各种人类元素和天然染料，建造了一个又一个美丽的建筑。

多次实践后，小乌已纯熟地掌握这门技术，他开始尝试为那些还没吸引到异性的鸟儿建房，偶尔换取一些报酬，虽然有时也会遭到拒绝，但不妨他的名号在鸟群内传开，该做的活越来越多，甚至越来越多的鸟儿向他请教。每一个新房诞生，他孤寂的心就多一份满足感。

二十年后，小乌静静地死去，没有葬礼，尸体被蚂蚁一点点搬走，短短一个月，残骸也风化了。小乌死得跟任何一只鸟一样，没什么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