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晚去方所书店参加了张大春先生的《见字如来》分享会。
心情是木心写过一个俳句,“我好久没有以小步紧跑去迎接一个人的那种快乐了”。于我,是小步紧跑去聆听张大春的那种快乐。
张大春这名字很大陆。最早知道他的时候,一下子就想到了《白毛女》,喜儿的“大春哥”。知道这出戏,基本上很暴露年龄。
先后读过他的《认得几个字》,《聆听父亲》,《离魂》,《四喜忧国》,《大唐李白》……《大唐李白》至今放在床头,没看完。《见字如来》买了电子书,能现场聆听张大春,便在方所买了本纸书,准备结束时请他签字。
分享会开始前,我跟邻座的一个年轻小伙聊了几句。开始是问他旁边的空位有没有人,坐下以后问他是不是今晚的专职摄影师,因见他拿的是专业相机。他说不是,石油大学读大一,学汉语言文学。我嘉许道,“学这个专业来听张大春很对啊”。
他很腼腆地一笑。惦记着要赶晚班隧道车回学校,分享会还没开始,就遗憾可能听不全。欣赏这样的年轻人,一个人坐三四十里路的公交车来,聆听张大春,再坐三四十里的公交车回去……
他也让我想起现在苏州大学读研的另一个年轻人。在一所二本学校上学的四年里,一个人利用寒暑假走遍中国,清楚地知道自己想去哪里,想做什么……至少在我看来,他们有清晰的未来和目标。喜欢沈从文,就沿着《湘行散记》里的行程走了一趟;读汪曾祺,专程跑去高邮,追逐着那些文字里的踪迹;张大春的新书分享会,小步紧跑来聆听,往返七八十里来聆听。
我没扯远。因为去得早,有足够的时间熟悉环境,气氛破冰。
张大春在几个年轻人的陪同下,准时出现在会场。
62岁的人,看上去仍是意气风发,白T,外罩灰色西装。他在《见字如来》里写道,“人若宽心不怕肥”。在出现老花征兆的那两年,他说,“还有一点维持外观的心思,积极运动,每周四五天,都在健身房骑一个小时单车、在跑步机上快走十多公里、游泳两千米,有时还做点重量训练……直到有一天,巨大的倦怠感就像天打下来的一个霹雳,摧毁了两年来积淀的一切努力。”
现场看到他明显突起的啤酒肚,便有所会意,这是“人若宽心不怕肥”的境界,是“大丈夫何患无腰”的自我放逐。减过肥,瘦过身的人自然明白他文章里所言何事,最近一段时间,我也愈发觉得两眼老花得厉害,看书必须把近视眼镜摘下来,去游泳不到一千米就觉得双腿乏力,好几天不想去健身房,原来这是“巨大的倦怠感”在作祟。
在《见字如来》里,我找到了如此精准的表述。
讲台上准备了座位,张大春老师是站着讲的,全程近两个小时。方所书店冷气很足,他套着很正式的西装,投影机的光又打在脸上,明显看到他的汗珠几近滚落,工作人员竟然没有注意到摆放抽纸,我悄悄在包里拿了手帕纸,想趁他切换PPT或转个话题时递过去……第一排的读者显然也看在了眼里,说时迟那时快地就先我送了过去。
虽然台湾出生,台湾长大,张大春并没有明显的国语腔。也许因为是从小受到父亲山东话的熏陶,也许因为研究中国文学的缘故,聆听他,自觉一种充满着豪气的流畅。
明明是新书的宣传会,却只字未提《见字如来》里的字和任何一篇文章。分享的是新媒体时代、互联网时代,他是如何跟朋友互动的。大概,也只有擅书法的张大春会这样做吧:约朋友喝酒,议事,与编辑沟通,先铺排宣纸,取来笔墨,挥毫修书……苏东坡啊欧阳修啊李白杜甫白居易啊……中国文学史这些名字闪耀着光芒的文人墨客,想来当年也曾是这样“与朋友交”的吧。
活在当下的张大春无需鸿雁传书或派书童送抵,也不知墨迹干或未干,拍照发微信给对方……乐此不疲。明明是新书分享会,他没有分享新书,展现的是与朋友间的友谊,互动的方式,他的书法,甚至非常详尽地逐字介绍了苏轼的《寒食帖》,对比他的临摹。
研究中国文学,自幼在父亲的指导下从柳体开始练习书法,姑父是著名书法家欧阳中石,他自己40多年坚持每天读帖,每天……我们于是也就知道,何以他写得出《认得几个字》,又写了《见字如来》,那些书法,那些字,他说,“已经像照相机在脑子里拍下来了”。
介绍他的资料说,张大春“好故事、会说书、擅书法、爱赋诗。”一点都不夸张。
他这次到青岛,是和莫言一起办书法展,“顺便”在方所做分享活动。
提问环节,有个女士问他是如何平衡这些工作的,写作,写书法,编剧,讲学……他好像很奇怪这种问题,在他,不存在需要平衡的问题,“都是帮朋友忙”,朋友是他分享会上讲得最多的词。他把不同爱好、不同角色的转换、做不同的事当成了休息。
“休息就是变幻姿势,不一定是睡觉。”他说。
我向来不善提问,只是在聆听。后来想起,应该表示感谢的,在喜欢的作家和作品里,获取过知道和力量,甚至是生活方式的改变。《认得几个字》里,我最是记得的,是他写他家里有张大大的饭桌,一家人吃饭的时间有时会超过两个小时。那是他教孩子认字的时间,也是凝聚家人的时刻。
后来想起,也许可以问问他:见字如见故人来,有没有哪个字、哪些字,是您最喜欢的?信手涂鸦时最喜欢写的?
又想,其实也没有问的必要。看他的书就好了。
签名书,送给我外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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