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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每次去海南,都不免被其灵芬秀异和独特的南国风味所倾倒。不同于以往旅行久了归家似箭的心境,离开海南之前,我的心中总是漂浮起不舍。早在几百年前,有一位可爱的文人来过这里,蜗居三年,临走时竟也有些许不舍。这里是他生命的最南端,也是见证他老骥伏枥、豪兴宛在的地方,他就是北宋文豪苏东坡。
苏东坡被流放海南岛时已六十多岁,进入了生命中最惨淡的年岁。一生耿直清正雅致使他不容于官场,不屑于政界,被流放早已是家常便饭。只是原先他以为自己至多被贬谪广东惠州,于是在那里造房置地,还把家人全部接来安顿。那时,就算南荒僻壤,有了家人和朋友,日子也算有些滋味。
刚安顿清闲下来,朝廷又是一声令下,将苏轼贬往海南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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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多岁的老人要往南渡海,去一个当时的荒芜瘴疠之地,此生应是往而难返了吧!临行前,苏轼与家人一一作别,此一别,怕是人生永诀了。苏轼早就想好,到了海南岛先做一口棺材,再找一块墓地,就在天之涯平平静静地等死吧!
然而,死是有了准备,可是对生者而言,首先面临的还是生存问题。到达海南,衣食住行都遇到了困难,一切都得亲力亲为。粮食短缺,就必须要亲自耕种;想喝酒了,就得自己酿酒;甚至想写字了,还需亲自制墨。
好在苏轼始终是一个洒脱乐观的文人,他这一生无论遭遇如何困境,总是能因地制宜地活出生命的最佳状态。物质虽然短缺,但水还是很充足的,他每晚会沐足养生,以热水浸足,没至小腿处,以祛湿毒;生活用品奇缺,但木梳总是有的,海风总是取之不尽的,仍可迎风梳头,以活跃大脑血管,促进头部血液循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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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渐的,他在海南过得兴致盎然又意趣横生起来。
明明是病弱,喝了几口自己酿的酒,脸红扑扑的,孩子们不知是酒红,居然以为他返老还童了。
生活困窘,屡遭磨难,他仍旧不改从前善良天真的本性,在当地交了不少好朋友。遇到好天气的时候,他会站在朋友家门口看过往的路人;下雨了,便借当地的椰笠、木屐穿戴着回家,一路上妇女孩子看他怪模怪样哈哈大笑,他对着他们问道:“是笑我样子怪吧?”有时连路上的狗群也向着他吠叫,他冲着狗群发问:“是叫我样子怪吧?”
他爱酒,常常在半醉半醒的状态下,在竹刺藤梢间迷迷糊糊地去拜访好友。回家时就更加迷糊了,只记得自己住在牛栏西面,一路寻着牛粪回去。而每次来去,总有朋友家的三四个孩子吹着葱叶相送。诗人感叹:“莫作天涯万里意,溪边自有舞雩风。”
宋诗有云:人言落日是天涯,望尽天涯不见家。可在苏轼心里,纵然所到之处是真正的天之涯,也可安然为家。
诗人用了三年的时光安顿消停适应下来,巧遇朝廷大赦,即日北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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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到这里,我不禁感怀:好像苏轼的一生都在不停地跋涉,刚刚熟悉一个地方,马上就要转身离开,是不是上天一直在考验这个中国古代最可爱的文人?而苏轼也终究不负众望地达成了“人在旅途、心静如水”的天人境界,无论身处何种窘境,都能让生命变得圆满丰润。人生到处知何似,恰是飞鸿踏雪泥。他的生命本身就如飞鸿一样宠辱不惊,无论遭遇何种困境都可以在挫折中求得生存,不仅可以生存下去,还能生活得令人艳羡。
在归途中,苏轼用一句诗总结了此次天涯之行:九死南荒吾不恨,兹游奇绝冠平生。
纵观苏轼的一生,他的政治抱负一直被各种势力所阻遏,却丝毫无法遮掩其人性中的光辉。即便飘坠于天涯,也能安之若素。人誉之,一笑;人毁之,一笑。在苏大学士的眼里,物质短缺、远避亲友也成为一种奇绝平生的生命体验。苏东坡的天涯故事成了他人生中最绚烂的落脚点,他晚年的美好心境在这天涯一拘中,羡煞旁人,美不胜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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