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回乡,正是初春季节。
停车,推开车门,清晨九点的阳光铺天盖地。微微抬起下颌,眯着眼,让这初春的阳光抚摸斑白的双鬓。
阳光从楼角泄下,扬洒在车来车往的公路、路对面红瓦接栉的村庄和路边尚未吐绿的树枝上。
海上来的风,带着淡淡的腥咸和冬日残留的料峭滑过我的脸颊,掠上高扬的枝头,舞一个旋,再黏到我沾满风尘的衣摆,有微微的凉意。走过公路,眼前是熟悉的街巷,熟悉的院落,院门上红红的春联带着吉祥如意的祝福,院墙外稀疏的花树在春风里摇曳着纤细的枝条。
家的味道,甘醇,清冽。
二
春阳东挂。蛰伏了七天的我走出家门,在暖暖的春光里贪婪的嗅着故土的馨香。抬眼,依墙而立的紫荆树向我招手,伸手扶着它柔软的枝条,审视着粟粒般黏在枝丫上的花蕾,它们现在还是穿了深褐色的外衣,过不久,就会绽出满树紫云。
惊蛰已过。有虫儿从洞穴里探头而出,细细的触角试探着春天的温度,伸伸懒腰,沿着石阶前进。阶前的石缝钻出毛绒绒的绿芽,小小的虫儿越过草儿的身边,去拜访那棵高大的紫荆树。
小巷干净整洁,是保洁员们的功劳。在这新冠横行的非常时期,为扎紧防控疫情的篱墙,保洁员们与白衣天使一样,都是站在一线的英雄。有勤劳的邻家用篱笆围起的小小菜园,过冬的菠菜青翠可人,菜园边角贴地长出几棵蒲公英,娇嫩的黄花,像小小的太阳,活泼,娇憨。
街巷纵横,乡音浓郁,醉了煦煦春天。踩着青灰色的水泥砖块,兜兜转转,来到印满儿时迹痕的小巷,看墙角的小草举着米粒大的花朵,傲娇着,对着来往的行人招展美丽。
院墙老旧,庭院静谧。当年父亲种下的树们早已不知去向,两株鼓着花蕾的牡丹已经长成树的姿态,陪着父亲慢慢变老。
三
父亲更加老迈了。在日出月落的轮转里,父亲把曾经的青春交付给流逝的光阴,似逐日的夸父,一路追着夕阳奔向黄昏。
其实,自来到这个世上,谁不是向着那一个方向奔走呢?夕阳沉落后的漫漫黑暗,我们是否还有相逢的彼岸?是不是只有沉溺在佛的乐境里,我们才不会惧怕黑暗的吞噬?
然而,父亲却是坚定的无神论者。不信鬼神的父亲,是不会害怕黑暗的。即便是老迈龙钟,即便是腿脚拖沓,也要去追赶那轮压向西山的白日。
老去的父亲,更像一个任性的孩子,总想着走出家门,踯躅着,把已经布满脚印的街巷再印上一层。
挽着父亲的臂膀,听竹杖笃笃,一跬一步,丈量夕阳西下的路程。
走走停停,看路边春树颤巍巍绽开满枝红粉。脚印深浅,任风雨涤尽百年芳华。
竹杖笃笃击敲着村巷。转眼,樱桃花谢,而它身边的桃李接力了春天的花事,娇滴滴,妩媚了高铁侧畔的村庄。
四
家门前的紫荆树一天比一天艳丽了。
几场温情的小雨,枝杈间褐色的粟粒慢慢变得深紫,再变成粉紫雀舌似的花蕾,直到向阳的一枝凝起紫云般的花朵。
我在紫荆树下伫立,倾听花瓣慢慢打开的声音,让这明丽的天籁流过心头。美丽的紫荆花,我们又一次相逢在春天里。花香依旧,你对面的人儿却已白了两鬓。绾不住的韶华呀!
再过几天就是清明节了。清明,仲春时节,所有的花木依次开放,万紫千红过后,便是缤纷凌乱的凄美。
当暮春的风,将所有的落红卷起,一场盛大的花事在漫天的蝶舞中落幕。会有什么样的震撼,留在我们的心底?花开,就是为了这一刻的凋谢吗?
春天说,花谢了,会把种子留在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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