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魂一梦

惊魂一梦

“利奇马”台风来袭，也袭击着各行各业的人们严阵以待。半天紧张而忙碌的会议终于划上圆满的句号。

音乐慢慢响起来，是我喜欢的旋律。坐在会场的我倦怠地听着会议结束后音响里随即播放的乐曲。

太紧张太疲惫了。我懒得站起来，依旧端然坐着，静静享受着这稍憩的放松时光。乐曲优美舒缓，像满月时分倾泻而下的银月光，轻柔温润中透着一份清爽，直击心窝。

“你怎么还没走？”忘了拿东西的同事老李折返回来，一句话把我从呆呆的乐曲沉浸中拉了回来。

我打了一个激灵，站起身。“我，我……”我想不出来自己该说什么。

“赶紧准备准备下乡吧！大家都分头行动了。”热心的老李见我深思恍惚，又提醒我一句话。

我四下一看，会议室什么时候只剩下我一个人了？赶紧抓起本子，背上背包，匆匆忙忙往外走。

惊魂一梦

走出来，才发现天已经黒透了。斜风细雨，冷冷清清的街上一个人也没有。哪里还有能下乡的车马啊！突然想起，这次下乡又不知要待几天，趁今夜一点空隙去看看老母亲吧。

有了目标，说走就走，一口气跑到老妈家。还好，屋里还亮着灯。我推门而入。

老妈正坐在门口的餐桌边吃饭。见了我，不惊不喜，自顾自拿着一个剥了一半皮的熟芋头往嘴里递，淡淡问了句，“你怎么来了？”

“娘，你怎么才吃饭？”我答所非问。

“那会儿不饿，不想吃。”老妈淡淡的说。

我环顾屋子一圈。房间左边密密麻麻挤着半间屋子杂物。最外面一个锈迹斑斑的小铁锅搁在地板上，锅里还有两个熟芋头和一个被铁锈染得黑不溜秋的小地瓜。

挨着锅是一堆劈好的木柴，一个装着玉米棒子的蛇皮袋，周围布满了杂物。靠近墙边，几个瓮随意地摆在那里。这些瓮，有盛水的。有盛粮食的。有盛土豆萝卜的。有盛喂猪的糠的。还有一个盛乱七八糟的东西，从上面可以看到的是，一个盛鸡蛋的瓢垫在几把乱草上，瓢里尚有三五个鸡蛋。洗脸盆贴着地斜靠在一堆乱草上，半盆脏水连着脸盆壁上一圈圈灰黑的污垢。

惊魂一梦

唉！老妈是最不喜欢收拾屋子的人了。总是把东西随手一扔，胡乱堆放在一起。洗手也是老习惯了。洗完手，总是把脏水留在脸盆里，一直放那里，也不知倒掉。落在脸盆壁上的污垢一圈又一圈，深浅不一。只要回来，就得给老妈里里外外打扫一遍。

每次说她，她都理直气壮：水还能弄脏人了？再窝囊的水洗出手来也是白的。放洗脸盆里，还可以再用。你不知道，大旱天的年月，一滴水都难淘换！

老妈是困难时期过来的人，对一滴水一粒米一把草都极其珍惜，尽可能做到了物尽其用。每次见我们用一大盆水洗手洗脸，或者米粒掉在饭桌上不捡起来吃了，或者锅门口几棵乱草不续到锅底烧而扫进垃圾桶。她都会无法忍受，总会嘟嘟囔囔臭骂我们是富家子弟，不知节约，不懂珍惜，末了还会加上一句“祸害东西，伤天理！”

谁敢伤天理啊！每次听到母亲的责骂，吓得我们赶紧蹑手蹑脚地照母亲说的去做。因为经常听村里老人们说，“伤天理是要遭雷劈的。”遭雷劈是多么恐怖的事情啊！太吓人了！我们可不想因为一粒米几滴水几棵草遭受那么大的报应。

看完屋子左边，我又把目光转向右边。

右边是一张单人床。被子凌乱地堆在床上，看上去，好像母亲刚刚从被窝里爬出来。

有一块方方正正的大透明玻璃压在床头放枕头的位置。我纳闷得很，母亲把一块大玻璃压在床头干什么呢？大玻璃在灯光的反射下反光，反射光正好刺着我的眼睛，使我睁不开眼。我只好半眯着眼看。

惊魂一梦

我的目光停留在空无一人的床上，大脑短路了，沉思冥想是哪里出了问题。突然，我惊觉地想起来，不对啊！母亲呢？母亲瘫在床上好久了，怎么床上没人？我不由自主地喊起来，“娘！娘！”

从门口的角落里传来一声苍老的回应：“喊什么？我在这里。”寻声而望，母亲还在吃饭。

对啊！我怎么就忘了呢？刚进门的时候看到母亲在吃饭来的。

不对，也不对啊！母亲瘫在床上很久了，生活不能自理。母亲怎么能下来了？还能自己吃饭？还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明明身体硬朗着呢！

奇怪，好奇怪啊！这到底怎么回事？我再定睛一看，用心想了想，更不对了。这是哪里？我怎么从来没有来过？这不是我们家啊，所有的家什摆设都通通不是我们家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呀？

我被眼前的景象看傻了。急速搜索大脑中所有的记忆，想找到一点蛛丝马迹。但，搜索了半天，想得我头都疼了，却一无所获。我瞠目结舌地呆望着这间陌生的屋子和熟悉的老妈，不知所措。

呆呆傻傻中，朦朦胧胧看到母亲回转过头来，微笑着对我说，“我想吃茄子水饺，你包茄子水饺我吃。”

“茄子水饺？”我不确定地问了一下。

“对，就是茄子水饺，你去买几个茄子，这样一点馅就够了。”母亲边说边用双手合成一个小圆圈比划着。

“我不太会包茄子水饺，在我家都是他包的。”我脱口而出，话说到一半，想想不该拒绝老妈，赶紧刹住。

再看看地板上小铁锅里的芋头和地瓜。心里犯嘀咕，母亲何曾吃过这样糊弄人的饭？母亲年纪大了，每顿饭都少不了汤汤水水的。

想至此，我立刻愉快地答应母亲，“好，你愿意吃，那我明天就去买茄子包水饺你吃。”

母亲朝我狡黠一笑，回转过身。我看着母亲的背影，越看越蹊跷。不对啊，憨厚纯朴的母亲从来没有这样笑过。母亲怎么变了？

我不由自主地再次环顾整个屋子，依然深感陌生，这到底是哪里？再去寻母亲的身影。啊？母亲呢？母亲咋不见了？我扯开嗓子大声呼喊：“娘，娘，娘……”但无论怎样使劲都喊不出声来，急得我满头大汗。

惊魂一梦

挣扎着，挣扎着，挣扎了半天，我终于醒了过来。睁眼一看，周围漆黑一片，窗外的雨下得正起劲，吧嗒吧嗒打在窗户上。原来是惊魂一梦，我又梦见故去的老妈了。

我的心砰砰砰地跳得厉害，满头满身的大汗淋漓。经过一番情绪激动，身体特别疲乏。我躺在床上静静地回想着刚才的梦境，那么清晰逼真，宛如身临其境。

我想起来母亲最后的岁月，久久困于床上，最大的心愿就是能下床自己走一走。

想起来母亲来我家，第一次吃茄子水饺的那份惊喜。

想起来小时候，母亲对我们惜才爱物的严加管教。

想起来与母亲相处的种种，种种……我情不自禁地泪流满面。

纵使母女情深似海，纵使三生有约，母亲也离开半年有余。今生今世和母亲的缘分已尽，但深情犹在，且时间愈久思念愈浓。

我辗转反侧，再难入眠。不如提笔细细记下梦境，恍若与她老人家又共度了一段美好时光。

写下这些文字，望望窗外，已天光大亮。窗外飘来一段熟悉的旋律，优美舒缓，声声入耳，丝丝叩心。仔细听听，原来恰是梦中梦见的那一首乐曲。

还等什么？我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穿衣下床，上街去买茄子。今天一定要包茄子水饺，以告慰母亲的在天之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