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飘零

是谁的心,飘零不停。

1

        开始这次逃亡的原因,说出来也没有人会相信。  

        那天下午,我刚从学校食堂出来,舅舅突然找到了我,还带着他的小儿子,我的表弟。 

        我高兴得跳了起来.舅舅在外地工作,很久没有见面了,没想到竟然到学校来了。 

        我们一起逛街.正在兴头上时,表弟突然扯住了我的衣服,怯生生地说：“姐姐，这里有‘强盗’，我好怕，我们走吧。”我向四周看了看，什么也没有发现。 

        “哪有？” 

        “真的有！”表弟急了，两个小脸蛋涨得通红：“他满脸发白，戴着顶高帽子，一会儿飞到这边，一会儿飞到那边……我好怕，我们回去吧，他会拐走我的。”说着，双眼竟然噙满了泪水，又因为怕被父亲骂不敢哭出来，那样子让人看了真是又怜又爱，我笑了笑：   “不怕不怕，姐姐抱着你，强盗就不敢拐你了” 

        游逛之中，虽是兴致勃勃，但总觉得街角建筑旁有一个奇怪的白点，像——人的脸。开始它不动，我也没怎么在意，可是我们走到哪它就跟到哪，没多久居然动了起来，霎时，我好像戴上了望远镜，远处的一切看得一清二楚：那确确实实是一张脸，白得像雪，还涂了层蜡，眼睛和嘴却黑得像墨，形成鲜明的对比；它戴着高帽，披着披风，隐藏了身体，只把个头显露出来，还有那随风起舞的披风。他先是四处观看，然后纵身一跃，飞到了街的那一边。 

        我终于知道表弟没有说谎了，只是也不敢说出来——说了也没人信。当我战战兢兢逛完街，期待着舅舅送我回学校，他却突然接待一个电话，说有急事，便带着表弟急冲冲走了。 舅舅的背影，还有表弟满是泪水的眼睛，定格在脑海，有一种诀绝的凄壮之感。

        孤零零一个人站在街头，欲哭无泪，求助无门，那个怪物他一直跟在后面，这会儿正趴在街角，看着我。我走又不敢走，站着又害怕，又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痛哭流泪，就只好一直这么站着，同时幻想着会碰上一两个同学，好结伴同行。 

       我就这么一直站着，它就这么一直看着，转眼已是灯火辉煌，不知为什么，今晚街上的人特少。寒风四起。这才醒悟过来：今天不是假期。也就是说，我迟到了。再不赶回去，就是旷课了。 

       万般无奈之下，我这才颤抖着双腿，向学校的方向挪去。它一直跟着，从街的这一边，飞到那一边，又从那一边飞到这一边，却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跟在后面。我不住地向后看，不住地问自己，它发现没有？ 

       到了学校，铁门紧锁着，几个校领导站在门前，个个一脸的正气。糟糕，本周正值校风整顿，学校早有通知，要严抓严打迟到旷课等违纪现象——我怎么这么倒霉？ 

       几个领导脸上挂着怪怪的笑，直愣愣等着我慢慢靠近，像一群等待猎物的猎人。 

       我害怕极了。以前我没有违过纪，在老师家长要眼里是个乖乖好学生，今天若是被抓，老师会怎么看，学校会怎么处罚？严惩不贷，他们是这么说的。更糟的是，要是他们告诉了我的父母，我又该怎么交待？ 

       越想，就越是害怕。我忘记了跟在身后的怪物，眼里脑海里，只有跟前的几只。脚在发抖，软软的，向前，还是后退？ 

       领导之一缓缓点了点头，嘴角微微蠕动了一下。就在这一瞬间，我做了个决定。 

       这就是我逃亡的原因了。难以置信是吧？ 

2

       我一共逃了7天。 

       开始时我躲在家里，没有人知道。父母以为家里闹鬼，又是烧香又是拜佛想着驱邪，不忍心再骚扰他们，于是趁黑夜悄悄溜走了。不幸的是，又碰上了它。 

       原来它是会说话的。 

       他告诉我，他是心，虽然看来丑恶，其实一直默默在背后关心、爱护着我。 我不信。想想这么久以来，他给我的，只有伤害，爱，我看不到。 

       那个自称是心的怪物说，他从来没有想到我受的伤会这么深，他很内疚，但不知该如何来弥补。 

       笑话。真要弥补什么，再简单不过，他怎么会不知道？是不想吧。 

       说话间，黑夜里亮起了几道光柱，是家里知道了实情出来找人了。我赶紧躲了起来，躲过之后，什么也不想再说，继续逃亡。 

       偷偷去了趟学校，才知道因为我的出走，已经引起了一阵大恐慌。学校派了人四处寻找，学生们也没闲着，拼命猜测我出走的原因。最主流的一个说法是，我不小心被人施了迷魂药，神志不清被骗走的。 

       如果真是那样，倒确实不妙。可惜我不是。 

       有一天我走在街上，迎面走过来两个人，我并不认识，他们却气势汹汹冲过来抓我，幸亏人群嘈杂，熙熙攘攘中我得以趁乱逃走。 

       开始思索到底是为什么要这样逃亡，到底自己在逃什么，没有答案。 

       或者我根本不想知道答案，于是继续逃。 

3

       这次我踏上了远走的列车。很多天里，日子很是平静。 

       他又找到了我，每次逃亡到一个新的地方，第一个找到我的总是他。他没有做过什么，只是默默跟在我后面，偶尔说上一两句话。在逃亡的孤寂中，能有个伴，也算是好事吧。渐渐不再抗拒，渐渐，交谈越来越多。 

       心，我想回去。 

       那就回去吧。 

       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去。 

       你只是不想去面对而已。 

       我不知道我自己在逃避什么。 

       你知道的。 

       我不知道。 

       突然很想跑，于是跑了起来。 

       他大概是想追上来吧，披风飞展，他从街的这边飞到那边，又从那边飞到这边，速度很快但是追不上我。 

       我没有看见另一边呼啸而来的大卡车，停在路中央，转过头去看他。

        你不会用走的吗？ 

       话未说完，他已飞身跃下，将我推到了一旁。 

       一阵急促的喇叭响，一阵慌乱，大卡车不见了，只有倒在血泊中的他。 

       我甚至没有走过去，就在跌倒的地方，远远看着。 

       他没有说话，慢慢慢慢地，伸出手，慢慢慢慢地，垂下，眼闭上，嘴角带着微笑，倒下。

       抽搐。梦里熟悉的空虚寒冷的感觉，从背后慢慢蔓延，遍及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