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西这边先传来消息,陈婆突然得病进医院了,120救护车一路滴嘟滴嘟把人载走了,留下街坊邻居围成团议论。大小女儿赶紧跟去医院,看了结果先在电话里哭成一片,好好的人怎么就突然得了癌症呢!
陈婆和易爷在山腰住了大半辈子,年轻时父母之命早早配对结了婚,生了三女一男,天天起早贪黑去山那头装矿车养活全家人,日子也不算太难过,到儿女们各自成家立业了,两人还依旧住在那半山腰。
山是一座深山,连绵不断,郁郁葱葱,山脚还淌着一条小溪。陈婆每天早上到溪边洗衣服,吃完午饭后就带着外孙女下山去打麻将,易爷在家老老实实做完饭,再老老实实去折腾仅有的几块菜地。晚上睡觉了,陈婆先把自己的浓密干枯的长发编成两股细细的麻花辫,然后搂着旁边外孙女,狠狠亲一口才心满意足的睡了,易爷就安安静静地关了房间的灯,安安静静地躺在床的另一边闭上眼睛睡了。
非要说这对老年夫妻之间的互动的话——其实真的没什么可说的,一如典型的配对式婚姻,平淡,乏味,除了陈婆的脾气不是特别好。是这样的,陈婆的脾气很不好,偏偏易爷很沉默,所以半山腰上,偌大的平顶砖房里,永远是陈婆一个人在大声骂人,易爷一声不吭地继续做自己的事,偶尔有一两句小声的念叨,在陈婆的声音下也若有若无了。
陈婆躺在病床上时,易爷也跟过去了。
这时村东这边也传来消息,曾老头也进医院了。早些年也做过几次小手术,一根烟杆子不离手,最后还是进了医院。曾老头没有去当地的小医院,刘老太带着他去了上海的一所医院,两人一去就是几个月。
曾老头和刘老太也住山腰上,年轻时媒妁之言结了婚,生了三男一女。曾老头年轻时在铁路局工作,老了拿着国家退休金养老,刘老太就长年在家做饭洗衣带孩子,这么着也是过了大半辈子,一家子人现在也住在山腰上。
山矮而低伏,盖着寸头似的茶树林,一些竹子板栗树樟树之类的窜在中间,比房子更高点的地方四散分布着砖头水泥砌成的墓。刘老太常年待在厨房做饭,早晚侍弄几块地里的瓜果蔬菜,闲暇时就坐在房间看电视,又或者是跟左邻右舍的老太太扯着嗓子聊天,曾老头每天吃完饭,不是看电视,就是睡一个长长的午觉,醒着时就在堂屋里坐着吧唧几口烟,逢年过节就一个人揽了杀鸡剖鱼的活,冬天时就舒服了,整天整天的坐在火炉边,添点柴火,拨一拨熏着的腊肉,哦,烧火的柴是曾老头秋天时攒起来的。
两个人也一起出去旅过游,去桂林,去广州,老爷子还自己一个人去北京爬长城,报团去三峡。两人都没啥脾气,老头不常讲话,端着早年说书先生的架子,说到自己的过往就话多起来,老太像个厨房里的裹着小脚碎碎念的嬷嬷,攥着自己的私房钱,算计着今天用了几块碳,站在灶前嘴巴闲着时一边念叨自己的辛苦,一边盼着孙子孙女快些长大挣钱养老。
陪着曾老头去医院时,家里也没人再动那口灶了。
让人没想到的是,曾老头的死讯先传来了。丧乐戚戚哀哀的响起来时,陈婆正躺在家里的床上,一身肉瘦的看得见骨架子,两只腿倒是水肿的厉害,头发却好好的,浓密又枯燥的散在背后,只是再没有了两根细细的麻花辫。她坐起来靠在厚厚的被子上,亲家先死了。
曾家人多,子孙亲友黑压压一屋子,照着灵前的牌位磕头哀嚎,大门前支起场面,花圈纸钱洋洋洒洒。刘老太远远的坐在房间,和她的姊妹说话。听说曾老头死的时候,癌症晚期了,谁都不想进房间沾晦气,子女们暗地里早就开始准备香烛纸钱。
曾老头人死没两天,子女就已经为着几块钱遗产闹翻了,大人闹完小孩闹,剩下个刘老太谁不想伺候。
不到两个月,陈婆也去了。早上七点多,房间里女儿们哭成一片。山脚下盖好不久的房子里,一点点换上了丧事的行头。
陈婆去的前一个晚上,子孙儿女们都到齐了。陈婆呆愣愣地坐在床上,双手无力的搭在身前,好久才吃力的抬起黑黝黝的双眼,看着床前的外孙女,喉咙滚动一下,颤悠悠地叫了句:“宝宝……”身边围着一群她的孩子,房里很安静。晚上的时候,易爷一个人睡在大厅的折叠床上,没有进房间去。
陈婆的女儿和儿子勉勉强强的凑齐了钱,为陈婆张罗了丧事。易爷和亲友们坐在门那头的桌子边,难得的在聊天。
陈婆喜欢干净,丧礼结束后,大家就把新房子来回打扫了一遍。
村东这边,易爷还在做饭;村西那边,刘老太也继续做饭。
日子这样平淡,好像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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